文/李寒博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題記：審視蘇軾貶謫生涯，梳理其在黃州、杭州、惠州、儋州的足跡，并以他的口吻重現(xiàn)那段“在苦難中開出花”的生命歷程，是我的榮幸。這四程貶謫之路，每一步都浸透著東坡的血淚與豁達，每一次書寫都讓我更深地觸摸到他靈魂的溫度：黃州是驚魂甫定后，于“林斷山明竹隱墻”的尋常風物中，學會與自我和解，重拾生活微光的起點；杭州是才華與仁心在“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子湖畔綻放，留下蘇堤春曉、六井甘泉與東坡肉香的實干篇章；惠州是“日啖荔枝三百顆”的甜蜜中，以犀帶換橋、引泉惠民，在白鶴峰上筑起“德有鄰堂”，將異鄉(xiāng)化作吾鄉(xiāng)的深情；儋州是天涯海角的絕境里，于載酒堂中播下文脈星火，以浮粟泉、東坡井澤被生民，最終發(fā)出“我本儋耳人”的生命強音。蘇軾用一生詮釋了“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他的故事與智慧，永遠值得細細品讀。</span></p> <p class="ql-block"> 咸腥的海風穿透桄榔葉的縫隙，撲在臉上，帶著刀鋒般的粗糲。儋耳，這座懸于南溟之外的孤島，便是朝廷為我這“罪臣”選定的最后墳場。紹圣四年的六月，當我踏上這燥熱的土地，環(huán)顧四野，唯見椰林莽莽，黎峒深藏，中原的冠蓋衣冠恍如前世的幻影。此地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泉……我撫著花白須發(fā)，望著海浪拍打黑礁，心中卻無悲戚，只余一片空闊的蒼?！@便是天涯了。</p> <p class="ql-block"> 昌化軍使張中，是這蠻荒之地唯一識得我價值的人。他引我結識了黎族鄉(xiāng)賢黎子云。黎家茅檐低小，卻有書卷清氣。一日，我們三人坐在檳榔樹下，海風送來遠處漁歌。張中提議：“學士何不在此開課授徒？使文脈不絕于海島。”黎子云目光灼灼，慨然道：“某愿辟出屋舍，供學士傳道！”我心頭一熱，這茅屋遂得名“載酒堂”，取意揚雄“載酒問字”的典故。自此，中原的經(jīng)義之聲，第一次在桄榔林深處響起。</p> <p class="ql-block"> 授課非易事。無典籍，我便將胸中所學《易》《書》《論語》一一筆錄成冊，字字浸透汗?jié)n。黎家少年姜唐佐，眉宇間有股韌勁，常于星斗滿天時猶自苦讀。我握著他粗糲如椰殼的手，蘸水在沙地上寫下：“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他眼中星火驟亮，我知道，這孤島文脈的根，已悄然扎下。</p> <p class="ql-block"> 島民生計更牽我心。飲水污濁致病，我踏遍野嶺，終在桄榔林深處覓得清泉汩汩。眾人掘土為井，清冽甘泉涌出那刻，黎漢老幼歡聲雷動，呼為“浮粟泉”。又見農(nóng)人刀耕火種，艱難異常。我教他們以牛犁深耕，更取巨竹中通，引山泉入田。竹筒蜿蜒如龍，清流汩汩浸潤焦渴的秧苗，老農(nóng)撫摸著濕潤的泥土，眼中淚光閃動：“蘇公，此乃活命之水??！”</p> <p class="ql-block"> 黎寨深處，我脫下士人寬袍，換上黎家織就的吉貝布短衣。總角黎童嬉笑著圍攏，嫩綠的蔥葉在他們唇間吹出不成調的清響。我亦學舌幾句黎語，引得他們前仰后合。目睹殺牛祭鬼的陋習，我心痛不已，懇切勸導長老：“牛乃耕稼之本，牛壽則田豐，田豐則人足啊！”那“牛壽則人富”的樸理，漸漸替代了無謂的犧牲。</p> <p class="ql-block"> 元符三年六月二十日夜，赦書忽至。北歸的船靜靜漂在墨藍的海上。明月如金盤懸于中天，銀輝灑滿萬頃波濤。船尾老舵工嘆道：“蘇公謫居此絕域三載，可曾怨恨？”我望著海天相接處，那曾囚禁我的孤島輪廓已溶于夜色，胸中塊壘盡消，朗聲吟哦：“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風濤聲里，我聽見載酒堂的晨讀，看見浮粟泉邊的笑顏，觸摸到黎家孩童遞來的蔥葉。臨行前，黎子云率眾相送，我解下那件已磨得發(fā)亮的吉貝布衣，鄭重交到他手中：“莫道我蜀人蘇軾，我本儋耳民，暫寄西蜀州。”</p> <p class="ql-block"> 金山寺壁上，李公麟為我畫的像猶帶風塵。我提筆于側：“問汝平生功業(yè)？”筆尖懸停片刻，濃墨淋漓寫下：“黃州惠州儋州?！辟僦萑d，非是貶謫的終點，而是魂魄淬火重生的熔爐。那載酒傳經(jīng)的燈火，那竹筒引來的清流，那“破天荒”的預言，早已隨海風融進這片土地的血脈。天涯盡頭，我終以儋州之民自許，將半生漂泊，化作了南溟星辰。</p><p class="ql-block">（根據(jù)蘇軾詩意演繹而成）</p><p class="ql-block">（網(wǎng)絡圖片侵權刪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