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天一早去嶗山，正值盛夏雨后。山下市區(qū)里，悶熱如同凝固在空氣里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然而，車一路蜿蜒爬升，清涼氣息漸漸由車窗縫隙滲入，沁入肌膚，又鉆入肺腑深處，終于漸漸洗盡了心頭積壓的煩悶與燥熱。</p> <p class="ql-block">雨后的山徑，濕漉漉的石頭映著水光，滑溜溜的苔蘚則綠得發(fā)亮。山路盤繞而上，路旁溪流潺潺，水聲清越，如碎玉相撞，淙淙不斷。沿山路攀援，行至半山腰處，忽然之間，濃霧竟不知從何處奔涌而來了。霧氣先是彌漫在遠處山坳之間，仿佛是從大地深處無聲蒸騰而起，如煙如縷，漸漸升騰纏繞于峰巒之間。片刻之后，霧勢愈發(fā)濃重，竟如洶涌的潮水般翻卷升騰，從四面八方向我包圍過來。我凝神眺望，那霧竟如同白色絲綢緩緩流瀉，又似輕紗般在青翠的山巒間游動，恰如青靄浮于碧海之上，蒼茫浩渺。</p> <p class="ql-block">我繼續(xù)前行，霧亦愈濃愈深了。濃霧漸漸籠罩下來，只見眼前咫尺之內(nèi)的草木輪廓也漸漸模糊起來，仿佛萬物皆在夢中飄浮，又似天地間唯我一人獨存。濃霧浸潤了我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上，連呼吸間也覺著有濕潤的氣息不斷涌入肺腑。我伸出手去撩撥，霧卻如細紗般滑過指隙，只攪起乳白色的漩渦，倏忽散開了。四周靜得出奇，先前清澈的溪澗之聲亦被大霧消融了，只偶然聽得幾聲鳥鳴自霧深處傳來，卻反而更顯山林的幽邃與寧靜了。</p> <p class="ql-block">站在濃霧彌漫的山頂，我恍惚覺得自己已離塵世遠去，身陷在某種飄渺的境界里了。濃霧籠罩下的山峰，宛如披上輕紗的巨人，朦朧綽約；樹木則若隱若現(xiàn)，只留模糊的輪廓。霧氣彌漫浸潤著萬物，整個山林也似乎屏住呼吸，靜靜沐浴于一片圣潔的白色之中。我亦如浸入溫泉，身心俱融于這無邊的白色，靈魂仿佛也隨霧氣浮升，飄飄然墜入那“恍兮惚兮”的古老夢境。</p> <p class="ql-block">漸漸地，太陽從云霧縫隙中探出臉來，山風亦起，霧開始緩緩散去，如同巨大的帷幕被徐徐拉開。山峰、樹木、巖石漸次顯露出來，輪廓越發(fā)清晰。剛剛被濃霧淹沒的路徑，此時又顯現(xiàn)在眼前，重新變得熟悉而踏實?；仡^望去，只見云霧已退至山腰，依舊纏綿繚繞，宛如浮動的玉屑碎屑，輕靈地懸浮在半空。山徑如洗，草木清新，水珠晶瑩剔透地掛滿了枝葉，閃耀著點點金光。那云霧繚繞的仙境雖已漸漸消隱，然而我胸中卻早已被那滿山滿谷的云霧浸透，留下一片濕潤的澄明。</p> <p class="ql-block">山間云霧，原也如人間世情，來去飄忽，聚散無定。我佇立于山巔，看云生云滅，方悟那片刻煙霞雖如露電，卻已將我凡俗身軀輕輕托舉至云端——當人化入這流動的乳白，便知山嵐非為遮蔽峰嶺；原來霧靄升騰之際，山在云霧深處看我，亦如我此刻之看山：兩相凝望，俱成了無塵世負累的飄渺倒影。</p> <p class="ql-block">那團乳白幻影終將消逝于晴光，而它曾經(jīng)溫柔包裹過的那顆心，卻從此在人間低處，葆有了一縷永恒的清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