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張國慶推開自家那扇漆色尚新的院門時,腳步比平時更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頭上。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只雞在角落刨食。他徑直走進堂屋,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正坐在靠窗的矮凳上,面前放著一個針線笸籮,手里拿著一件張國慶的舊褂子,手指機械地、一下下地縫補著。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和平日無異的溫順笑容:“回來啦?事兒辦完了?” 然而,當她看清張國慶臉上那層未曾褪盡的冰霜,以及那雙深不見底、帶著審視與某種……了然于胸的冷酷眼神時,她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笑容僵死在嘴角,捏著針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針尖差點戳破布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空氣仿佛凝固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張國慶沒說話,只是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仰頭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口那股灼燒的邪火。他放下杯子,那“咚”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屋里如同驚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尾的大壯,”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鈍刀子割肉,一字一句都帶著刺骨的寒意,“瘋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低下頭,死死盯著手里的針線,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瘋得不成樣子。”張國慶繼續(xù)說著,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俺魵庋?,人不人鬼不鬼,自己把自己抓得滿身是血……”他描述著那地獄般的場景,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李秀英心上?!皢査隽耸裁刺澬氖拢瑖樀媚蛄搜澴?,只會磕頭求饒,嘴里喊著‘不敢了’、‘不敢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不敢看了”這幾個字清晰地傳入李秀英耳中時,她渾身劇烈地一哆嗦,手中的針線笸籮“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針線、頂針、碎布頭滾落一地。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整個人癱軟下去,雙手死死捂住臉,壓抑了數(shù)日的恐懼、羞恥、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終于沖垮了所有強裝的鎮(zhèn)定,化作無法抑制的、破碎的嗚咽從指縫里泄露出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嗚……國慶……我……我不是……我沒……”她語無倫次,試圖辯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語言。在丈夫那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敢看什么?”張國慶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屋梁上,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暴怒,“李秀英!你告訴我,他不敢看什么?!???!”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李秀英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強迫她抬起頭,直視自己燃燒著怒火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痛得倒吸一口冷氣,被迫仰起滿是淚痕的、慘白如紙的臉。丈夫眼中的怒火和深沉的失望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上。她看到了他眼底那抹毫不掩飾的……被玷污的憤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湖邊……是不是?”張國慶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每一個字都淬著毒,“他看見你了?光著身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四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徹底擊垮了李秀英。她再也無力支撐,身體一軟,如果不是被張國慶死死拽著手腕,幾乎要癱倒在地。她崩潰地大哭起來:“嗚哇……國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在……我就在湖邊洗……洗一下……他突然就……嗚嗚嗚……我嚇壞了……我真的嚇壞了……” 她語無倫次地哭訴著,試圖還原那個清晨的驚惶和無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她的哭訴,在張國慶聽來,卻成了最無力的辯解,甚至像是一種變相的承認和刺激。她描述的細節(jié)——光著身子、洗漱、被看見——像無數(shù)根針,狠狠扎進他作為丈夫和村長的尊嚴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好得很!”張國慶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李秀英踉蹌著撞在身后的墻上。他像一頭暴怒的雄獅在狹小的堂屋里踱步,胸膛劇烈起伏。“我張國慶的老婆!讓人看了個精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李秀英,你還要不要臉?!你讓我這張臉往哪擱?!讓全村人以后怎么看我張國慶?!” 他指著自己的臉,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扭曲。對他而言,妻子的失節(jié)(即使是被動)帶來的恥辱感,遠超過她本身遭受的驚嚇和委屈。他的臉面、他的權(quán)威,在這一刻仿佛被當眾剝光,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是的……國慶……是他偷看……是他……”李秀英蜷縮在墻角,絕望地試圖分辯,將矛頭指向大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閉嘴!”張國慶厲聲打斷她,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一個巴掌拍不響!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跑到那偏僻地方脫光了……他能看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你以為你還是鎮(zhèn)上那個大小姐,想怎樣就怎樣?!這是村里!這是有規(guī)矩的地方!” 他將所有的怒火和恥辱感,都傾瀉到了李秀英身上,將她的受害,扭曲成了某種“不檢點”招致的禍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呆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暴怒的、陌生的丈夫。巨大的委屈和悲憤瞬間壓過了恐懼?!皬垏鴳c!你……你講不講道理?!”她第一次直呼丈夫的名字,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控訴,“我被那個混蛋看了,是我愿意的嗎?!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你不去追究那個混蛋,反倒來罵我?!你……” 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后面的話堵在喉嚨里,只剩下劇烈的喘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追究?怎么追究?!”張國慶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逼視著她,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把他抓起來?告他流氓罪?讓全公社、全縣的人都知道,我張國慶的老婆光著屁股在湖邊被人看了個夠?!讓所有人都來戳我的脊梁骨?!李秀英,你是嫌我的臉丟得還不夠大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的話,像一盆徹骨的冰水,兜頭澆在李秀英身上。她明白了。丈夫在乎的根本不是她受到的傷害和屈辱,他在乎的,從頭到尾都只是他自己的臉面和權(quán)威!為了維護這所謂的臉面,她所受的委屈、大壯的罪過,都可以被掩蓋、被犧牲!她甚至不能聲張,不能尋求公道,只能像吞下一只死蒼蠅一樣,默默咽下這份苦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一點點收緊。她看著張國慶那張因為憤怒和算計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卻唯獨沒有一絲心疼和安慰的眼睛,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冷得牙齒都在打顫。她一直努力維持的體面,她小心翼翼維護的婚姻,她對這個男人抱有的最后一絲依靠,在這一刻,被他自己親手撕得粉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不再哭喊,也不再辯解。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靠著墻壁,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眼神卻一點點地失去了光彩,變得空洞而麻木,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她彎腰,開始機械地、一片片地撿拾地上散落的針線、頂針、碎布頭。動作僵硬,沉默得可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張國慶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逆來順受的樣子,胸中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厭惡和掌控感。他知道,她懂了。她認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冷哼一聲,不再看她,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旱煙袋,動作有些粗暴地塞著煙絲。打火石擦了好幾下才點燃。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肺里翻滾,試圖壓下心頭那份揮之不去的恥辱和煩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堂屋里只剩下他吸煙時“吧嗒吧嗒”的聲音,以及李秀英撿拾東西時細碎的、如同垂死掙扎般的聲響。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卻照不進兩人之間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鴻溝。一場無聲的、更持久的凌遲,才剛剛開始。李秀英的世界,在丈夫冰冷的目光和殘酷的“道理”面前,徹底崩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廢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昵稱:昊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美篇號:336701227</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插圖:A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