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東莞常平龍哥的電話總在六月響起，帶著荔枝的果香：“喂，荔枝紅了。有空帶著家人和朋友過來吃荔枝?！蓖瑯拥膯柡颍陱鸵荒甑貍鱽?，仿佛那聲音里也藏著荔枝的甜。嶺南的六月，是被荔枝點亮的季節(jié)，而龍哥的電話，成了這季節(jié)最溫暖的開場白。</p><p class="ql-block"> 嶺南的荔枝紅了，一簇簇掛在枝頭，像小小的火把，在六月的驕陽下燃燒。這火把不燙手，卻炙熱人心，點燃了無數(shù)人間故事。它不只是果，更是一種情，一種牽動人心的味覺記憶。</p> <p class="ql-block"> 蘇軾當年被貶惠州，心中憤懣難平，卻被嶺南的荔枝溫柔以待?！叭锗⒗笾θ兕w，不辭長作嶺南人?！彼缡钦f。三百顆荔枝下肚，貶謫的苦楚便化作云煙。我想，這荔枝里大約藏著一種魔力，能融化人心中的塊壘。更早些年，楊貴妃在長安城愁眉不展，直到嶺南快馬送來紅艷艷的果子，她才展顏一笑。于是這果子便有了“妃子笑”的美名?？梢娎笾Σ粌H能填飽饑腸，更能填平心上的溝壑。</p><p class="ql-block"> 嶺南的荔枝紅得熱烈，紅得執(zhí)著。每年端午過后，那青澀的果實便開始泛紅，先是羞答答地在綠葉間透出一點胭脂色，繼而如少女的臉頰般漸漸暈開。待到六月中旬，整片果園便紅得耀眼，紅得讓人心醉。那紅色不是單調(diào)的，而是層次分明的——有的紅中帶紫，如陳年的葡萄酒；有的紅里透黃，似朝霞映在琉璃上；最誘人的是那種紅得發(fā)亮的，表皮上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白暈，陽光一照，晶瑩剔透，仿佛能看見里面流動的蜜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在潮州部隊服役。因事前往龍川，返程途中于廣汕公路的岔路口遇見一位賣荔枝的老農(nóng)。他擺著一塊破木板，上面堆著鮮紅的荔枝，分“糯米枝”和“桂枝”兩種。老農(nóng)見我穿著軍裝，便遞來兩顆讓我嘗嘗。那荔枝皮薄如紙，剝開后露出白里透紅的果肉，一股醇香直沖腦門。咬下半塊，汁液在舌尖上直打轉(zhuǎn)，甜而不膩，涼而不冰。老農(nóng)說這是“妃子笑”，你要，我算便宜些。我挑了一扎，稱秤后付了一元錢，心里盤算著：蘇東坡當年要吃三百顆，我今天吃三十顆總不算過分。于是站在路邊，一顆接一顆地剝著吃，旅途的疲憊竟在這甜香中消散了。</p><p class="ql-block"> 荔枝的滋味最是奇妙。初入口時，只覺得清甜，待果肉在口中化開，便有一股獨特的芳香從舌尖蔓延到喉頭，再順著鼻腔直沖腦門。那甜味不是糖的甜膩，而是帶著山野氣息的甘美，仿佛能嘗到陽光的味道。吃完一顆，唇齒間還留著余香，讓人忍不住再去剝第二顆。若是冰鎮(zhèn)過的荔枝，更是消暑的佳品——那冰涼之意從喉嚨一直滑到胃里，整個人都為之清爽地一振。</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到了東莞，于九十年代初認識了土塘村的黃沛龍書記，我叫他“龍哥”。龍哥有自己的果園，每到荔枝紅香時，便招呼朋友去現(xiàn)摘現(xiàn)吃。那荔枝剛從樹上摘下，還帶著太陽的溫度，比市場上買的不知新鮮多少。龍哥不但讓人吃個夠，臨走時還要塞上幾筐。自此，我才算真正領略了嶺南荔枝的妙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摘荔枝藏著學問。太生的不夠甜，過熟的糖分高且容易壞。最好的時候是“七分熟三分生”，這樣的荔枝甘甜中帶微酸，最有風味。摘時要留下果把，輕拿輕放，不能傷了表皮，否則很快就會變色。龍哥教我們看荔枝的“屁股”——果蒂處若平整光滑，便是上品；若已經(jīng)開裂，便是過熟了。我們跟著他在果園里轉(zhuǎn)悠，專挑那些向陽的枝頭，那枝頭上的荔枝最甜、最香。龍哥說，一棵荔枝樹要長十幾年才能結出誘人的好果子，就像做人一樣，需要時間的沉淀。</p><p class="ql-block"> 二O一八年六月，軍校同學在四川綿竹聚會。龍哥幫我空運了八箱糯米枝到年畫村。天南地北的同窗和他們的夫人，都嘗到了這嶺南的珍品。我想，當年楊貴妃的待遇也不過如此吧。那天的荔枝格外香甜，或許是因為融入了千里之外的情誼。我們圍坐在一起，剝著荔枝，講著往事，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光。荔枝核在桌上堆成了小山，每個人的手指都染上了淡淡的快樂的紅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今年荔枝又紅了，空氣里彌漫著荔枝的果香。六月十八日，龍哥來電邀我去果園，因有昆明之行安排在前，未能成行。昨日又來電話，改約今日。我問：“上周六不是已經(jīng)安排聚過了嗎？”龍哥答：“因為你外出昆明，改到這周六了?！币痪洹耙驗槟恪?，讓我心頭一熱，便欣然答應。</p><p class="ql-block"> 今日到了果園，滿坡的荔枝紅得耀眼，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龍哥站在樹下，笑容比荔枝還甜。我忽然覺得，龍哥就像這熟透的荔枝——外表陽光鮮亮，讓人一見就歡喜；內(nèi)里溫潤甘甜，能給人實實在在的美好。龍哥見到我們歡快地說：“今年的雨水均勻，荔枝比往年更甜、更香?！贝_實，每一顆都飽滿多汁，咬下去，甜得讓人瞇起眼睛，香得讓齒間留痕。果園里飄蕩著歡聲笑語，連樹上的知了都叫得格外起勁。</p><p class="ql-block"> 荔枝紅了一年又一年，香了一歲又一歲，而人情則比荔枝更香甜，更持久。蘇軾說“不辭長作嶺南人”，我想，若常有這樣的荔枝，這樣的朋友，作嶺南人又何妨？這嶺南的荔枝，紅的不僅是皮肉，還紅了人心。每一顆荔枝里，都藏著陽光的味道，友情的溫度，和歲月的醇香。當荔枝紅香時，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