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洪山口的石頭，向來是硬的。山民們說，這里的石頭是盤古開天時掉落的牙齒，咬得斷鋼，嚼得碎鐵。一九三九年的冬天，冀東大暴動失利，包森帶著他的二十八宿留在冀東，掩蔽在洪山口的群山里，這些石頭也就忽然學(xué)會了飛翔。</p><p class="ql-block">包森蹲在三道溝的巖洞里，手里攥著個怪模怪樣的物件。那東西像個發(fā)育不良的葫蘆，一頭大一頭小，表面坑洼如老農(nóng)的臉。李運昌湊過來看，不禁失笑："老包，你這手榴彈，怕是連鬼都嚇不死。"</p><p class="ql-block">"鬼嚇不死？"包森用指節(jié)叩了叩石殼，"但能炸死東洋鬼子。"</p><p class="ql-block">兵工廠設(shè)在盆樓峪的，廖清柱的鄰居羊倌家，廢棄的石屋里。所謂"廠"，不過是幾個石臼、幾把錘鑿。鐵料早被敵人封鎖殆盡，洪山口的民兵們便打起了石頭的主意。青石鑿空，填入黑火藥，插上引信，便成了"震山雷"。起初十個里能響兩個，后來能響五個，再后來，包森拍著胸脯說："十個有八個能叫小鬼子見閻王！"</p><p class="ql-block">李運昌第一次見石雷發(fā)威是在雪后。五個日本兵追著尤山口村一個瘸腿民兵往山口跑，那民兵突然回身擲出個黑點。日本兵愣神的工夫，黑點炸開，飛濺的石片削斷了最近那個鬼子的脖子。血噴在雪地上，像極了山丹丹花。</p><p class="ql-block">"好一個石破天驚！"李運昌在望遠(yuǎn)鏡后撫掌大笑。包森卻盯著那個再不能起身的民兵——他擲雷太近，自己也被石片擊中。</p><p class="ql-block">石雷越做越奇。有的形似山核桃，能滾著炸；有的狀如磨盤，專炸馬隊。最絕的是"連環(huán)雷"，用麻繩拴一串小石雷，藏在木橋下，掛在樹枝上，鬼子經(jīng)過時拉繩，能掃倒一片。老鄉(xiāng)們說："包團(tuán)長的石頭會認(rèn)人，專砸戴鋼盔的腦袋。"</p><p class="ql-block">四二年大掃蕩，日軍調(diào)來工兵隊排雷。包森連夜帶人把石雷埋進(jìn)墳圈子，翌日鬼子工兵探到信號，挖開卻是具腐朽的棺材。正驚疑間，墳堆里飛出二十多個石雷——原來引信拴在了棺材板上。</p><p class="ql-block">李運昌后來在回憶錄里寫："那年月，洪山口的麻雀都認(rèn)得三種爆炸聲：鐵雷脆，石雷悶，啞雷落地麻雀也不驚。"</p><p class="ql-block">勝利后，兵工廠的石臼里長出了野葵花。李運昌那年回冀東老區(qū)，突然蹲下默默的掉眼淚——他想起四四年那個雪夜，十幾個民兵用身體滾雷區(qū)，為突圍部隊開道。那些年輕的身軀和石頭一起碎裂時，竟也發(fā)出相似的悶響。</p><p class="ql-block">如今博物館里的石雷安靜如卵。標(biāo)簽上寫著"抗戰(zhàn)文物"，卻無人知曉哪塊石片上曾沾過血。只有洪山口的老崖柏還記得，這些石頭飛起來時，曾托起過一個垂死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作者：張子?xùn)|</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