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呢稱：西嶺放歌</p><p class="ql-block">美篇號：5333090</p><p class="ql-block">音樂：時光里偶遇</p> <p class="ql-block"> 那張被時光磨得邊角發(fā)毛的畢業(yè)照，像一枚生銹的鑰匙，猝然打開了西嶺鎮(zhèn)塵封的晨昏。照片上的母親站在雙河小學斑駁的木門前，身后是層層疊疊的黛青山影，額角的碎發(fā)被山風揉得微亂，眼角的笑紋里還凝著四十多年前的晨露。她身上那件藍布褂子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了細密的毛邊，可遞向鏡頭的手勢，卻像捧著一捧剛采的春茶，帶著山鄉(xiāng)獨有的溫厚與堅韌。</p><p class="ql-block"> 一、西嶺月涼處的燈</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西嶺鎮(zhèn)，像一枚嵌在川西北褶皺里的青橄欖。鎮(zhèn)子依著陡峻的黃泥巴山蜿蜒而上，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fā)亮，每逢雨季，總有青苔在石縫里織出綠絲絨。母親的教室在半山腰，木格窗對著云霧繚繞的山坳，清晨的讀書聲能驚飛竹梢的雀子。我總記得她披星戴月的模樣——當別的母親在灶前焐熱孩子的棉襖時，她已踩著霜花去敲學生家的門；當暮色漫過福泉庵的飛檐，她才背著帆布包回來，鞋窠里還沾著家訪路上的紅泥。</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被分在甲班，在教室門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喊著“姆媽偏心”。西嶺人把“媽媽”喚作“姆媽”，尾音拖得像山澗的流水?？伤辉诜艑W時塞給我一個烤紅苕，粗糙的手指蹭掉我鼻尖的淚珠：“幺兒，灶房煨了蛋羹，喊妹妹一起吃?！蹦峭淼拿河蜔舾裢饣椟S，她坐在竹凳上縫補我的書包，針腳在燈影里明明滅滅。我趴在桌上寫作業(yè)，聽見她對父親“擺龍門陣”（聊天），說隔壁虎娃家的土坯墻該砌了，春丫的布鞋露了腳趾。父親嘆著氣說：“你啊，心里裝著整個西嶺?！彼ь^笑笑，鬢角的白發(fā)被燈光鍍成銀線，像山尖初落的月輝。</p><p class="ql-block"> 二、山路間的春茶與凍瘡</p><p class="ql-block"> 西嶺的春天是從黃泥巴山的茶蓬里冒出來的。清明前，母親會帶著我和學生們去采茶，竹簍懸在腰間，指尖捏著新芽，綠汁染得指甲發(fā)亮。她總說：“茶要采‘一芽一葉’，像教娃娃念書，得耐著性子。”山風裹著野蕨的清香，遠處福泉庵的鐘聲悠悠飄來，撞在云霧上碎成幾瓣。有次我被荊棘劃破手，她從圍裙兜里摸出青苔敷上，嘴里念著西嶺的老話：“青苔敷傷口，痛意隨水流?！彼氖终瞥Ｄ暾粗酃P灰和泥土，到了冬天就生出紅腫的凍瘡，裂口才結痂，又在搓洗衣物時迸開血珠。</p><p class="ql-block"> 最難忘是她打蜂窩煤的模樣。暑假的午后，日頭把曬壩烤得發(fā)燙，她蹲在煤堆前，用水和著煤粉，用模具一板板壓出蜂窩。汗水順著額角滴進煤末里，在地上洇出深色的斑點。我?guī)退f模具，觸到她胳膊上的汗珠，燙得像剛出鍋的玉米。“姆媽，歇會兒吧?！蔽亦洁熘Ｋ逼鹧反繁常h處的教室說：“等攢夠了煤，冬天生爐子，娃們寫字就不凍手了?！蹦菚r我不懂，為何她的心里總裝著別人家的孩子，直到多年后在成都的圖書館里，讀到“春蠶到死絲方盡”，眼前忽然浮現(xiàn)她在燈下改作業(yè)的側影，鼻梁上架著老花鏡，發(fā)絲被臺燈照得透明，像一彎清瘦的月。</p><p class="ql-block">三、月落西嶺，母愛成河</p><p class="ql-block"> 母親走的那年，西嶺下了罕見的大雪。我從成都趕回去，看見她躺在堂屋的木板床上，蓋著她親手縫的藍花被，鬢角的白發(fā)竟比雪還亮。灶房的瓦罐里，還煨著她給小妹留的小米粥，溫溫的熱氣氤氳著，像她生前總掛在嘴邊的“慢些吃，莫燙著”。出殯那天，雪停了，月亮從山后升起來，把送葬的隊伍照得清清楚楚——虎娃背著剛滿周歲的娃，春丫捧著一籃土雞蛋，福泉庵的老奶奶拄著拐杖，嘴里念著“好人啊”。山路被雪映得發(fā)亮，像一條鋪向月宮的銀帶。</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次回西嶺，我都會去鎮(zhèn)小學看看。當年的木格窗換成了玻璃窗，操場邊的老樟樹卻還在，枝椏間仿佛還懸著母親的身影。有次遇見當年的學生，如今已是鎮(zhèn)上的老會計，他用西嶺話對我說：“你姆媽當年啊，把我們這些野娃當親娃待，哪家娃沒穿過她縫的補丁衣？”說著，他指向黃泥巴山的方向，“你看那片茶林，還是她帶著我們栽的呢?！?lt;/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上來時，我總愛坐在福泉庵的石階上看月亮。山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像母親當年翻書的聲音。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亮得能照見自己的影子，忽然就懂了：母愛從來不是熾烈的太陽，而是西嶺永恒的月光——它不灼人，卻在每一個寒夜里，把兒女的心房潤得透亮。就像母親當年說的：“月亮落了還有升的時候，人啊，要像山路一樣，走得穩(wěn)當，才對得起腳下的土?！?lt;/p><p class="ql-block"> 照片還擺在書桌前，母親的笑在月光下漸漸模糊，卻又在每一個想起她的瞬間，清晰得如同掌紋。西嶺的山還在，水還在，那些沾著方言的鄉(xiāng)音還在，而母親的愛，早已化作山間的霧，檐角的霜，化作我血脈里永不干涸的泉，在每一個月圓之夜，輕輕叩響心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