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少婦吩咐美少年：“快去拜謁這媽媽吧！她是你未來先生的乳娘。算來，和你還是同宗，都是王氏子孫?！?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說著，她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不要緊，晴空驀然一陣霹靂，凜凜寒光閃閃直撲向小孩兒，少婦用長袖卷了他，招來一片云彩，破窗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媽受驚而起，恍然四顧，周遭寂靜，哪有什么少女，什么行書之王？她搔搔腦門，下了床，欲到衛(wèi)鑠書房看看她在做什么，一開門，呀！狂風(fēng)驟雨，走廊上匆匆跑來一名小廝，邊擰著濕淋淋的衣裳，邊慌里慌張地疾行駛，王媽耐罕地喚住他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廝抹了一把臉回稟：“奴丐兒，這個小可憐蟲，死了。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多少人勸他別迷戀書法的，那是精英藝術(shù)，是勞心階級附弄風(fēng)雅的玩意，他衣食無著的小乞兒怎么配練那個？但他就是一意孤行，又口出狂言，什么不僅這輩子要習(xí)字不輟，下輩子依然要習(xí)字不輟，結(jié)果惹惱了天公吧！剛才這小東西不顧死活，冒雨還在墻上寫字。一陣?yán)?，把他劈了，四腳朝上，圓睜二目，就那樣，還摟著他的破掃帚呢！好癡、好慘哪！狗都不敢碰他。我求管家賞他一副棺材，趕緊埋了得了?！?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媽腦子轟得一下，她眼前倏地閃過夢中情景，迷迷糊糊進了衛(wèi)鑠房間，被她緊緊地抱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媽幾乎喘不上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衛(wèi)鑠樂顛顛地附在王媽耳畔：“我有徒弟了?！?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什么？”王媽一時反不過味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有徒弟了。”衛(wèi)鑠松開她，一字一板，“記得王世兄嗎？去年到過咱們家的，指導(dǎo)我寫纟的那位，他生了個兒子，叫羲之，爹、娘、我、弟弟們，全送去了禮物，讓他抓周，結(jié)果，哈！媽媽猜，他抓得是誰送的禮物？——我的，我送的小鼠毫呀！管家告訴我，小家伙抱在懷里不撒手啦！嫂子跟他奪，他便哭，睡覺也攥著，好玩不好玩？大家都道我們倆有緣，王世兄說干脆長大了讓他拜我為師好了。啊！此生若能收這孩子為徒弟，我愿足矣！媽媽，怎么臉色這樣難看，病了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媽推開衛(wèi)鑠放在自己額頭的小手，苦笑了一下，她想起少婦的話了——算來，和你還是同宗，都是王氏子孫。?。∷矍耙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媽暴卒，衛(wèi)鑠最為傷心：“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感覺，只顧說自己的羲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整日整夜地抄書，一本接一本的抄，無止無休，飯不吃，衣不換，覺不睡，山不爬。誰也勸不動她，誰也不敢管她，她仿佛著了魔，她似乎忘記了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心頭眼底，只有毛筆，只有在紙上抄出一行又一行的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又犯癡病、瘋病了，無淚中，緊皺雙眉，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來哀悼一位與她并無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衛(wèi)鑠抄啊抄，整整三天三夜后，實在撐不住了，終于匍匐在桌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直守在門口的衛(wèi)夫人嚇得摟住女兒，一撩她被冷汗凝濕的已有一股潮酸味的蓬亂的濃發(fā)，差點哭出聲來，小姑娘的臉又干又瘦又蒼白，簡直是皮包骨頭了，眼窩深陷著，嘴唇盡是血泡，一摸額頭，燒得像火炭，身體瑟縮成一團，手指上、前襟上、下巴上全是墨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衛(wèi)夫人抱著輕飄飄的女兒，把她放倒在床上，命人趕緊請大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眾人手忙腳亂地折騰了許久,衛(wèi)鑠才緩緩睜開雙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用沙啞的嗓子在母親耳畔說：“燒了那些字吧！我不欠王媽媽什么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傻孩子！”衛(wèi)夫人淚水嘩嘩地流，吻吻女兒的紅頰，哽咽道，“王媽能養(yǎng)你這么個好孩子，是她的福氣呢！媽媽有你這樣的好孩子，也是福氣?！?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我，還沒有好好孝順?biāo)?！”衛(wèi)鑠咕噥一句，又暈倒了，恍然之間又見到了王媽，她含著笑撫了衛(wèi)鑠的肩意味深長地說：“我是奴隸，奴隸也是人，懂嗎？姑娘，是人就要享福，就要受罪，我受過罪了，以后開始享福了。然而，你還不曾受過罪呢！有荊棘有鮮花才是一條完整的人生路。好姑娘，堅強地走下去?！?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病了三個月，沒有練習(xí)過一次書法，精神一好，衛(wèi)鑠便忍不住拿起筆來，興沖沖地寫了個字。完成了，撐起來瞧。卻倒吸了口涼氣。呀！這是自己的書法嗎？歪斜得比蟻蟲還丑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怎么了？自己的手怎么了？她拼命地甩腕子，甩脫了臼，疼得尖叫著倒在地上，打起滾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眾人聞訊趕來，去按她，她用力推開眾人，無助地指指那個字，天塌了似的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衛(wèi)夫人瞥瞥那個橫也顫豎也顫的字，長長嘆口氣，捧起女兒的小臉，道：“鑠兒，難怪會如此呀！這么久不寫了，等過陣子，過陣子就好了，做任何事都可能遇到困難呀！你這樣消沉，只能越來越糟。好孩子，振起來，你忘了，王世兄還要你做羲之的老師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衛(wèi)鑠一聽羲之的名字，心頭一動，母親這番話與夢中王媽媽的一席話如出一轍，這全是金玉良言??！她漸漸平息了暴躁，恢復(fù)了寧靜的心態(tà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病后的衛(wèi)鑠一下子成熟了許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登上了那座大青山頂，默默眺望著東天一片片燦爛輝煌的朝霞，微微瞇著眼，陷入沉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已經(jīng)預(yù)感到自己的書法成就再也超過不了從前了，當(dāng)她剛發(fā)現(xiàn)這一殘酷事實時，簡直驚呆了，根本無法接受，但如今一切都看開了，不會繼續(xù)為之而苦惱了。因為，她心中有羲之的名字，而且明白一個道理——天意不可違。有些事情非人力可以達到。不過，她相信一個人的力量不能做成的事情，兩個人卻有可能做成。一代人做不成的事情，兩代人卻可能做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女衛(wèi)鑠，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快長大，羲之也快快長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