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昭和十六年的夏天，北海道的牧草在清涼的微風(fēng)中長得異常茂盛，朵朵野花夾雜在牧草間，給北海道的夏天帶來了生機(jī)。</p><p class="ql-block">放暑假了，花子喜歡坐在牧場的一邊復(fù)習(xí)功課?；ㄗ咏?jīng)常穿著學(xué)校的制服，家里很窮，買不起更多的衣服讓花子穿得更漂亮些，可像帝國海軍制服一樣的校服穿在花子身上也是一樣的源亮?；ㄗ涌偸前研７吹酶筛蓛魞舻?，不像其他同學(xué)有些邋遢。</p><p class="ql-block">馬上就要考大學(xué)了，花子想去早稻田大學(xué)學(xué)習(xí)，也好離開北海道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唉，不知道柳生能和我去東京嗎？花子常常在暗想這個問題。如果能和柳生一起去東京就好了，這是花子的愿望。</p><p class="ql-block">柳生是北海道一家牧場主的兒子，和花子都在札幌郊區(qū)的一所學(xué)校里，不知怎么兩個人就好上了。年輕人好上了的原因其實(shí)很簡單，花子看重的是柳生雖然出于富貴人家，可卻沒有一點(diǎn)紈绔子弟的樣子，放學(xué)以后穿的是光鮮一點(diǎn)，可柳生還是個淳樸的青年。至于柳生為什么看上自己，花子不敢想。</p><p class="ql-block">其實(shí)，柳生真的喜歡她，喜歡她的純樸，喜歡她在學(xué)校里優(yōu)異的表現(xiàn)。愛一個人甚至讓柳生喜歡到了花子的“缺點(diǎn)”。</p><p class="ql-block">花子的臉上長了點(diǎn)雀斑，不算太密的雀斑在柳生看來卻像櫻花點(diǎn)點(diǎn)灑在花子的鼻梁上，淺淺的一點(diǎn)點(diǎn)，讓柳生看著著迷。 </p><p class="ql-block">就像看到近視的女孩總是叫她們“四眼妹”一樣，柳生喜歡叫花子“櫻花小妹”，害得花子見到柳生的時候就習(xí)慣的拿起書遮住自己的臉。</p><p class="ql-block">他們兩個還真的沒有在一起論過年齡，誰大誰小彼此也不知道。在柳生心中，花子是自己最愛的小女人，在花子心中同樣，柳生是自己最愛的小男人。想到這些花子的功課有些溫習(xí)不下去了，呆呆地望著遠(yuǎn)山上的積雪，托著腮想著自己和柳生的未來。</p><p class="ql-block">一雙有點(diǎn)涼的手突然蒙住了花子的眼腈，花子嚇了一跳。隨后她就能感覺出那是一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了。她笑了，是柳生。</p><p class="ql-block">“在想什么？”柳生笑著從后面轉(zhuǎn)過來。</p><p class="ql-block">“我在想我們……”話還沒有說完，花子被柳生的穿著驚呆了。</p><p class="ql-block">一身草綠色帝國陸軍的制服，棕色的馬靴，小巧的戰(zhàn)斗帽帶在頭上，雪白的襯衣領(lǐng)子翻在外面，把少尉的肩章襯得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柳生沒有心情再和花子開著玩笑，拽下花子下意識遮在臉上的課本撇在了地上， 一屁股坐在課本上。</p><p class="ql-block">“花子，我知道你在想我們一起去‘早稻田’，可我們不能去東京了。陸相已經(jīng)制定了南進(jìn)計劃，需要大批軍人執(zhí)行陸相及陸軍部的計劃，這也是天皇陛下的旨意。軍隊里需要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你看，我剛剛參加現(xiàn)役便是少尉了，這在和平時期是不可想象的。軍銜的高低到是沒有什么，能為天皇陛下效忠是我們的光榮?！绷h(yuǎn)處自由奔跑的馬不再言語。</p><p class="ql-block">“那我怎么辦?”花子急切的問道。</p><p class="ql-block">“是啊，帝國軍隊現(xiàn)在不招收女性加入現(xiàn)役，可聽學(xué)校里說，你們女生也要參加女子戰(zhàn)地服務(wù)隊。雖然不是現(xiàn)役， 但我們都是在為天皇陛下效忠。”柳生堅定地握住了花子的手，柳生的手真有點(diǎn)涼。</p><p class="ql-block">“女子戰(zhàn)地服務(wù)隊？那是做什么呢？”花子問道。</p><p class="ql-block">“應(yīng)該是后勤或醫(yī)療保障什么的吧，我也不太清楚?！绷卮鸬馈?lt;/p><p class="ql-block">一陣微風(fēng)吹過，原野上的草像波浪一樣跳動著。他們沒有再說話，花子把頭倚在柳生的肩上，兩個人就坐在那默默的遙望著遠(yuǎn)方，心里在想著他們模糊的明天 ……</p><p class="ql-block">燒、殺、搶，從離開本土，皇軍干的就是這些，無休止的南進(jìn)與掠奪，香港、馬來亞、菲律賓都在皇軍的鐵蹄下踐踏。</p><p class="ql-block">柳生沒有看到天皇陛下倡導(dǎo)的“大東亞共榮”，他真的有些疑惑。每天看到的只是無辜者的尸體與鮮血， 讓他的夢里不再平靜，少了花子的倩影，更多的是那些無辜平民死去后的慘狀。漸漸地柳生有了倦意，設(shè)法脫離了這些沾滿鮮血的前鋒部隊，他來到了被帝國稱之為支那的中國。</p><p class="ql-block">荒涼的大亞灣突兀的建成了一座集中營。臺風(fēng)、暴雨時常陪伴著這里的戰(zhàn)俘與日本人，每個人都因?yàn)榇髞啚车膼毫犹鞖鉄┰曛?，不刮風(fēng)下雨的時候，云層壓得低低的，潮濕和悶熱令人喘不過氣來。在嚴(yán)密的崗樓與鐵絲網(wǎng)內(nèi)關(guān)押著一百多號人，里面有英國軍人、有中國軍人、還有東江游擊隊的人。昭和十八年起柳生就是大亞灣集中營的負(fù)責(zé)人了 。</p><p class="ql-block">柳生的軍裝沒有了光鮮，白色的襯衣也因?yàn)楹節(jié)n泛黃。炎熱的氣候讓他總是想起清風(fēng)徐徐的北海道。他想回家，他想和花子一起完成學(xué)業(yè)，娶花子為妻，過自己的日子。一路瘋狂的燒、殺、掠奪讓他再也沒有了為天皇陛下效忠的想法，天皇與軍部也許是錯的，可自己卻說不出他們錯在那里，只是一味地殺人是建立不起來“大東亞共榮圈”的，這是柳生最實(shí)際的想法，可他卻不敢說出來。破舊的軍裝掛在營房內(nèi)，手槍被柳生扔在了一邊， 那是入武時發(fā)下來的南部十四式手槍。曾經(jīng)，柳生是那樣的喜歡這把嶄新的手槍，可現(xiàn)在他到更喜歡在北海道坐在屁股下面的課本。</p><p class="ql-block">躺在床上，柳生想著花子。和花子已經(jīng)快三年沒有見面了，最后見她還是在北海道的火車站。軍人們像綠螞蟻般地登上火車，開往橫濱的軍列就要發(fā)車，柳生還是沒有見到花子。列車徐徐開動了，從車窗里柳生終于看到氣喘吁吁跑過來的花子。好象第一次看見花子穿和服，柳生感覺怪怪的。翠藍(lán)色的和服上是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牡丹，很鮮艷、很扎眼。花子拼命地跑著，和柳生擺著手，像是在說什么，可柳生卻聽不見，只是依稀看到花子的眼中有淚。柳生想哭，可軍人的身份讓他止住了淚，勉強(qiáng)地笑著，拼命向窗外的花子揮著手，直到看不清楚花子玲瓏的身影 。</p><p class="ql-block">她哪里來的錢買和服?。渴前l(fā)的嗎？如果是發(fā)的，怎么會發(fā)和服??？穿這個上戰(zhàn)場嗎？柳生暗想。</p><p class="ql-block">從橫濱到東南亞， 一路的硝煙讓柳生很少想起花子，完成任務(wù)，保住自己的生命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來到了大亞灣才讓自己的思念從心底升起。戰(zhàn)俘不用自己去操心， 自有手下人來管理，想看看書，心卻煩躁的很。花子，花子，我永遠(yuǎn)的愛人，你在哪?。克寄钆c牽掛縈繞在柳生的心中。</p> <p class="ql-block">一聲“報告”，板田滿臉邪氣地走了進(jìn)來。柳生很非常反感這個粗俗的日高山下的屠夫之子。</p><p class="ql-block">“柳生君，廣東的勞軍隊來了，有滿州娘們，還有我們本土的姑娘，我挑一個最好的給你?”板田笑著對柳生獻(xiàn)媚道。</p><p class="ql-block">“謝謝！你去吧，我不需要。太熱，我的身體不舒服?！绷芙^了色迷迷的板田。</p><p class="ql-block">板田感覺很無聊，知趣地退了出去。</p><p class="ql-block">軍妓，又是軍妓，帝國軍人離開了女人就喪失了戰(zhàn)斗能力？這是什么軍隊?。孔叩侥睦?，軍妓就服務(wù)到那里，柳生有些失望。</p><p class="ql-block">外面有些亂哄哄的，口哨聲、怪叫聲、嬉笑聲不絕于耳，柳生抓起槍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一輛卡車停在廣場上，幾間營房前士兵進(jìn)進(jìn)出出的，有的穿著褲頭，有的就是光著屁股在那里大搖大擺的晃動，好事的年輕士兵趴著窗戶在看里面的“風(fēng)景”。</p><p class="ql-block">看見柳生，大家都靜了下來，趴窗戶的不再看“風(fēng)景”了，光著屁股的也躲到人后頭。</p><p class="ql-block">外面的人因?yàn)殚L官的到來而靜了下來，只有屋里還有著動靜。一間間營房成了“娼館”，卻沒有一間掛起臨時遮擋一點(diǎn)簾子。</p><p class="ql-block">柳生從窗外面巡視著屋里面士兵們的“戰(zhàn)況”。</p><p class="ql-block">天熱， 窗門就那些敞開著，不用進(jìn)去柳生就能看到他們。野蠻人對野蠻人也沒有什么避諱，柳生也習(xí)慣了皇軍的這種野蠻。</p><p class="ql-block">突然，地上的一件和服讓柳生停住了腳，這件和服像廢紙一樣揉團(tuán)在臟兮兮的行軍床旁，藍(lán)地白花的顏色是那樣刺柳生的眼睛。</p><p class="ql-block">看見少佐走進(jìn)屋來，嚇得屋里的士兵拽過褲頭就跑了出去。床上躺著一具赤裸“女尸”，如果不仔細(xì)觀察還真就以為是死人。腿被大大地叉在那里，淡淡的血順著大腿在流淌，不算豐滿的胸還有些顫動，顫動的心在告訴別人，這具“尸體”還活著，白嫩的肌膚被掐得青—塊、紫—塊的，頭發(fā)像剛剛洗過，打著綹蒙住了眼睛，幾拉粉色的雀斑如櫻花盛開在臉上……</p><p class="ql-block">花子？這是我的花子嗎？她不是在戰(zhàn)地服務(wù)隊嗎？難道服務(wù)隊就是帝國的軍妓？</p><p class="ql-block">似有電流從頭頂擊到腳下，柳生呆呆地站在屋子里。這是花子嗎？這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嗎？柳生在不停地問自己。</p><p class="ql-block">沒有了戰(zhàn)事的柳生無數(shù)次想起花子，而花子總是像在北海道的牧場上那樣清麗地出現(xiàn)在他的記憶里。</p><p class="ql-block">不能讓自己心愛的人遭受這樣的凌辱，不能讓自己的花子任人取樂。顫抖著，柳生抬起了手中的槍，手指壓在扳機(jī)上便再也沒有松開。手槍里的幾發(fā)子彈頃刻間射在了花子的胸膛，花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了動靜，胸前上的彈痕像朵朵櫻花被鮮血染紅著。</p><p class="ql-block">柳生扔掉手里快生銹的南部手槍，看也不看驚呆了的官兵，機(jī)械地走回自己的營房。</p><p class="ql-block">營房里的墻上掛著柳生的父親，一個狂熱愛國者送給兒子的“肋差”，這把刀還是室町時代的寶物。父親擦了又擦地送給了柳生，希望自己的兒子不是個弱者，在最需要它的時候，用它為自己“玉碎” 。</p><p class="ql-block">“肋差”從鞘里拔出仍然如前般的寒氣逼人、刀刃上閃著行云流水樣的花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暗綠遮擋住了流暢的花紋，那是死人的血痕。</p><p class="ql-block">連想都沒想，柳生把刀戳進(jìn)腹腔艱難地向下劃著，又艱難地在腹腔橫著劃了一道。刀戳進(jìn)腹腔柳生感覺有點(diǎn)涼，像自己的手在摸著腹腔里的器官，他有點(diǎn)難受，眼睛掙扎著望著窗外，朦朧中仿佛看見花子穿著學(xué)校里的制服在外面等著他去看山、去看北海道的櫻花與雪。</p><p class="ql-block">柳生重重地倒了下去，刀從手中掉下來，鮮血染紅了他泛黃的白襯衣。柳生死了，只是他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眼睛還大大的睜著，也許他真的看見了牧草青青的北海道，看見了自己與花子牽著手漫步在北海道清涼的花海里。 </span></p><p class="ql-block">“肋差”是極品武士刀，沒有太多的血粘在上面，只有幾點(diǎn)血珠如飄落的櫻花灑在刀刃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荷鄉(xiāng)文藝》季刊2010年第3期</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28日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