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城步苗鄉(xiāng)相認(rèn)的“同年”,非止于同庚,更是異姓間一種約定了三代以上的親情。一旦結(jié)為同年,男則成一生兄弟,女則成一生姊妹;連稱呼對方父母亦別有溫情,喚作“同年芽”“同年娘”,如此牽連,延及子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妻子四蓮上小學(xué)三年級時認(rèn)了一位彭姓同年,名瓊玉,只大妻子六天。自相認(rèn)始,每逢春節(jié),她們必相互登門拜賀,彼此的父母也便成了“同年芽”“同年娘”。1982年春節(jié),四蓮和我訂婚后,仍不忘專程去瓊玉家拜年,姊妹情意如初。</p><p class="ql-block"> 妻子家住在縣城儒林鎮(zhèn)的四街,舊稱“榨子門”,地處老縣城古道中心;瓊玉家則安于城南路,靠近巫水河邊,與縣木器廠為鄰。兩家相距不過五百米,讀小學(xué)時又恰在同一個班,這便早早鋪就了一世情誼之路。</p><p class="ql-block"> 認(rèn)了同年后,兩人交往愈發(fā)親密。四蓮家離紅旗小學(xué)略近些,每日清晨,便約瓊玉在電影院門口會隊,相互望見身影時便趕緊迎上去,然后拉拉手,結(jié)伴同赴學(xué)堂。學(xué)習(xí)上更是形影不離,時常聚在一處做作業(yè),多數(shù)時候是四蓮留在瓊玉家中,偶爾瓊玉也會來四蓮家里。一次兩人為一道乘除混合算式爭執(zhí)不休,一個說先乘后除,另一個卻堅持先除后乘,爭至次日請老師裁決方才罷休。作業(yè)晚了,兩人便滾作一團,擠在一張床上,頭挨頭仰面睡去。</p><p class="ql-block"> 那時小縣城人家尚可養(yǎng)牲豬和家禽,扯豬草便成了女孩子們的“專利”。兩人常常結(jié)伴奔赴郊野,四蓮的膽子略略大一些,常護著比她還大幾天的瓊玉。一回正扯著豬草,瓊玉猛見一條黑蛇,驚得丟了篩子拔腿便跑。四蓮急忙上前抱住瓊玉,輕拍其后背安撫,隨后尋根粗壯樹枝,挑起那擔(dān)篩子,兩人一同踏上歸途。</p> <p class="ql-block"> 1990年,四蓮隨軍遷至廣東,從此與同年瓊玉聚少離多。然而心中牽掛從未中斷,只要回城步,定要設(shè)法與瓊玉一家相聚。后來瓊玉女兒遠(yuǎn)赴昆明工作,且在昆明安了家,瓊玉夫婦便多居昆明。前年暑假,瓊玉夫婦回城步裝修房子,我們終于又見了面,彼此相邀日后走動。自此妻子心中便埋下心愿,念念不忘要去昆明探望同年和同年的女兒。</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我們商量出游計劃,妻子便直說想去昆明,我應(yīng)允下來。雖云南已去過多次,只為方便妻子與同年一家相聚,我特地向旅行社商定了一條昆明周邊的小眾路線。天遂人愿,恰有如此一條行程,價格雖貴些,卻圓了妻子會友、旅游兩樁心愿。六月二十一日下午,我倆抵達(dá)昆明住處時,瓊玉夫婦已在女兒與外甥女陪同下,早早守候在餐廳等候我們了。二十五日游程結(jié)束后,我們重聚于老滇山寨把酒言歡,隨后又同乘地鐵至金桂街花市,一路笑語盈然,花影人面兩相映。</p> <p class="ql-block"> 我曾笑問妻子:“你和瓊玉性格大不相同,如何能將這份異姓姊妹情維系得如此歷久彌新?”妻子答得樸素:“我倆雖然性情有些差異,可兩家家境相近,都是小戶人家,彼此沒有門第隔閡;又能互相包容,互相體諒——我們既是同年姊妹,更是貼心知己啊?!?lt;/p><p class="ql-block"> 此“同年”之情,深于血脈,濃于閨閣私語,它如根脈深扎,逾越了俗常的緣法。歲月漫漫,人心易散,她們的手卻從未松開——童年上學(xué)路上緊牽的手,蛇影驚心時護持的手,直至暮年花市里溫暖相執(zhí)的手,指縫間滲出的暖意,已成了彼此生命里最可靠的墻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兒女們亦隨之承喚一聲“同年娘”時,這聲稱呼便如清澈的泉水,自上一輩的源頭汩汩流淌下來,沁透了后來者的心田。原來人間的情誼深處,真的可以生出枝椏,在時光的流轉(zhuǎn)里默默鋪展,蔭蔽數(shù)代人。</p><p class="ql-block"> 這“同年”二字,是巫水河的清亮遇見了滇池的深湛,是前海灣的湛藍(lán)遇上了昆明的七彩,是由歲月耐心熬煉成的一味藥——專治人間離散,專慰塵世荒涼;那聲“同年娘”的呼喚,便如根深扎入泥土,縱使相隔千里,亦能牽連彼此,共享人間日月,同沐人間風(fēng)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