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2020年冬天，陳星困在北京隔離酒店，母親在閩中病榻上強(qiáng)忍疼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他只能通過冰冷屏幕目睹母親日漸消瘦，自己卻無能為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歸家后母親手術(shù)在即，他戴上3D眼鏡陪同觀看微創(chuàng)手術(shù)直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腹腔鏡探入的瞬間，擴(kuò)散的癌細(xì)胞在屏幕上化作一片澄澈宇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陳星在淚眼朦朧中頓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原來生命蒼茫如星海，渺小與偉大竟在人體內(nèi)共生共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 他寫下“心手相連”，讓人間星河匯成生命暖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0年冬天，北京的第一場雪落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細(xì)碎而粘稠的雪粒撲打在陳星所住的隔離酒店灰蒙蒙的窗玻璃上，凝成一片模糊冰冷的水痕。窗內(nèi)，暖氣開得十足，烘得人臉頰發(fā)燙，可那股焦灼卻如附骨之疽，從心底深處彌漫上來，凍得指尖冰涼。他蜷在椅子上，緊盯著手機(jī)屏幕。</p><p class="ql-block"> 屏幕那端，是千里之外閩中家中，母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燈影昏黃，映著母親深陷的眼窩和突兀的顴骨。那曾經(jīng)豐潤柔和的臉龐，如今只剩下嶙峋的線條，皮膚蠟黃得沒有一絲光澤，像一張被揉搓過度的薄紙。母親努力想對他笑一笑，嘴角卻只牽起一個極其勉強(qiáng)的弧度，隨即又被一陣隱忍的痛楚扯平。</p><p class="ql-block"> “阿娘，肚子……還那么疼嗎？”陳星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p><p class="ql-block"> “不礙事，”母親的聲音微弱，隔著網(wǎng)絡(luò)信號，帶著一種失真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就是躺久了，骨頭有點(diǎn)硬。你……在北京好好的？吃得好不好？”她習(xí)慣性地想抬手理理鬢角散落的灰白頭發(fā)，手臂剛抬起一點(diǎn)，眉頭便驟然鎖緊，額角沁出細(xì)密的冷汗。那只手終究沒能抬起來，只是無力地搭在蓋著厚被子的腰腹位置，輕輕按著。</p><p class="ql-block"> 陳星的心被那只手按得生疼。視頻畫面里，母親身后的窗臺上，那盆她離家前特意買回來的蝴蝶蘭，曾經(jīng)開得那樣熱烈絢爛，如今只剩下幾片枯黃卷曲的葉子，倔強(qiáng)又絕望地耷拉著，像極了母親此刻的生命狀態(tài)。屏幕上母親的臉龐，連同那盆枯萎的花，被小小的窗口框住，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卻也是刺向他心口的冰錐。</p><p class="ql-block"> “我很好，阿娘，你別擔(dān)心我?！彼昧ξ宋亲?，想把那股酸澀壓下去，“藥按時吃了嗎？醫(yī)生怎么說？”</p><p class="ql-block"> “吃了，吃了。”母親眼神有些飄忽，避開了他的追問，“醫(yī)生都說……不急的。你工作要緊，別總惦記家里?！庇质且魂嚩虝旱某聊?，只有母親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像破舊風(fēng)箱在拉扯，隔著屏幕絲絲縷縷鉆進(jìn)陳星野耳中。這聲音比任何話語都更清晰地道盡了母親的痛苦。</p><p class="ql-block"> “阿娘……”陳星的聲音哽住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化作無力的沉默。他能說什么？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冰冷的防疫政策和無法逾越的物理距離，他甚至無法給母親倒一杯溫水。母親在那頭低低地咳了幾聲，每一聲都像敲在陳星緊繃的神經(jīng)上。</p><p class="ql-block"> “好了，娘累了，想瞇會兒。”母親的聲音疲憊到了極點(diǎn)，那點(diǎn)強(qiáng)撐的力氣終于耗盡了，“你……也早點(diǎn)休息。”</p><p class="ql-block"> “嗯，阿娘，你好好休息?！标愋菐缀跏瞧林粑f出這句話。屏幕暗下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母親迅速別過臉去，一個極其細(xì)微的、因劇痛而驟然扭曲的表情，像閃電般掠過她枯槁的面容，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p><p class="ql-block"> 通話結(jié)束。手機(jī)屏幕徹底黑了下來，映出陳星自己蒼白失魂的臉。窗外，北京的雪無聲地覆蓋著一切，這座城市在寂靜中緩慢地凍結(jié)。他坐在那里，像被困在無邊無際的冰湖中央，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沉重的冰水，瞬間將他滅頂。眼淚終于無聲地滾落，砸在冰涼的手背上，濺開一小片更深的絕望。他死死攥著手機(jī)，指甲掐進(jìn)掌心，那點(diǎn)微弱的痛楚，是此刻唯一能確認(rèn)自己還活著的證據(jù)。他被困在這座北方的孤島，而母親，在故鄉(xiāng)的病榻上，正被無形的浪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演唱者：廖芊芊</span></p> <p class="ql-block"> 終于，熬過漫長的隔離期，陳星幾乎是沖回了閩中。推開家門，那股混合著消毒水和淡淡草藥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熟悉又沉重。父親蹲在小小的天井里，正用力搓洗著盆里一件母親貼身的棉布衫，渾濁的水濺濕了他的褲腳。他抬起頭，臉上深刻的皺紋里嵌滿了疲憊，看到兒子，也只是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啞聲說：“回來了就好……去看看你娘吧?！?lt;/p><p class="ql-block"> 房間里光線很暗，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母親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整個人陷在里面，薄得像一張紙。聽到動靜，她微微睜開眼，渾濁的眼神好一會兒才聚焦在陳星臉上，隨即亮起一點(diǎn)微弱的光。</p><p class="ql-block"> “星……星兒？”聲音氣若游絲。</p><p class="ql-block"> “阿娘！”陳星撲到床邊，緊緊握住母親那只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枯瘦，冰涼，皮肉松弛地包裹著骨節(jié)，像一截干枯的樹枝。他將母親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它，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母親的手背和她的臉頰?！澳铮一貋砹?，我在這兒了?！?lt;/p><p class="ql-block"> 母親的手在她掌心下微微動了動，指尖似乎想蜷縮起來，最終卻只是無力地搭著。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疲憊。</p><p class="ql-block"> 手術(shù)的日子很快敲定，就在三天后。手術(shù)方案是腹腔鏡下探查與減瘤術(shù)。簽字前，主治醫(yī)生詳細(xì)地講解著風(fēng)險，那些冰冷的專業(yè)術(shù)語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砸在陳星心上。父親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粗糙黝黑的手指無意識地反復(fù)捻著自己褪色工裝褲的膝蓋布料，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他沉默地聽著，偶爾點(diǎn)一下頭，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睛里，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堅(jiān)韌。</p><p class="ql-block"> “家屬……可以戴上這個，在觀察室看手術(shù)直播?！贬t(yī)生最后拿出一副特制的3D眼鏡，補(bǔ)充道，“更直觀一點(diǎn)。”</p><p class="ql-block"> 手術(shù)前夜，陳星幾乎徹夜未眠。他守在母親床邊，看著母親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沉入睡。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雨聲中，一些遙遠(yuǎn)而溫暖的碎片固執(zhí)地浮現(xiàn)出來。</p><p class="ql-block"> 是兒時的夏夜，空氣里浮動著梔子花的甜香和驅(qū)蚊艾草的辛澀。院子里，竹床被井水擦得清涼。母親搖著蒲扇，溫柔的手會輕輕握住他小小的食指，指向深邃的夜空。</p><p class="ql-block"> “瞧，那邊三顆最亮的，像個大三角，就是織女、牛郎和天津四……連起來，是夏季大三角。”母親的聲音低柔，帶著閩中特有的軟糯腔調(diào)，像夏夜里的微風(fēng)，“傳說啊，織女是天上最巧的仙女，牛郎在人間……”</p><p class="ql-block"> 小陳星仰著頭，努力睜大眼睛，在母親指尖的引導(dǎo)下，笨拙地辨認(rèn)著那幾顆散落在深藍(lán)天鵝絨上的璀璨鉆石。母親溫?zé)岬恼菩陌男∈郑菧囟纫恢睗B進(jìn)心里，成為他對浩瀚宇宙最初也是最溫柔的認(rèn)知。</p><p class="ql-block"> “娘……”陳星輕輕撫摸著母親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無聲地呢喃。那個在星空下為他啟蒙世界的人，此刻如此脆弱地躺在這里，即將被冰冷的器械侵入身體。他緊緊握著母親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流逝的生命力，不讓它消散在未知的黑暗里。窗外雨聲綿密，織成一張巨大的、潮濕的網(wǎng)，籠罩著這個難熬的夜晚。</p> <p class="ql-block"> 手術(shù)室的自動門在眼前無聲地滑開，又沉重地合攏，將母親躺著的推車徹底吞沒，只留下金屬撞擊般的輕微回響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那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jìn)陳星的太陽穴。他和父親被護(hù)士引到隔壁的觀察室。房間不大，光線幽暗，正前方一整面墻都是巨大的高清屏幕，尚未點(diǎn)亮，像一塊沉默的黑色墓碑。</p><p class="ql-block">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凜冽刺鼻的氣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金屬感，吸進(jìn)肺里，沉甸甸的，帶著寒意。父親僵硬地站在角落，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雙手插在褲兜里，陳星卻能看到他手臂肌肉繃緊的輪廓。他死死盯著那片漆黑的屏幕，眼神空茫，仿佛靈魂的一部分已經(jīng)跟著那扇門進(jìn)去了。</p><p class="ql-block"> 護(hù)士遞過來兩副笨重的3D眼鏡。陳星的手指冰涼，微微顫抖著接過來，鏡框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噤。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住手，將眼鏡架在鼻梁上。視野瞬間被分割成奇異的立體視界。</p><p class="ql-block"> 屏幕驟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p><p class="ql-block"> 畫面穩(wěn)定下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手術(shù)臺無影燈強(qiáng)烈的、毫無溫度的白光，像一輪慘淡的小太陽，籠罩著下方被綠色無菌布覆蓋的區(qū)域。布幔中央開著一個方孔，露出母親腹部被消毒過的皮膚，蒼白、松弛，像一片貧瘠的土地。幾根套管已經(jīng)精準(zhǔn)地固定在皮膚上。</p><p class="ql-block"> 接著，鏡頭切換。畫面陡然深入——腹腔鏡探入了！</p><p class="ql-block"> 陳星的心臟猛地縮緊，幾乎停止跳動。他感到一陣強(qiáng)烈的反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摳住座椅冰涼的扶手。</p><p class="ql-block"> 然而，預(yù)想中血腥猙獰的臟器畫面并未出現(xiàn)。透過3D眼鏡，眼前展現(xiàn)的景象超乎了他貧瘠的想象極限。</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片……澄澈、深邃、靜謐的宇宙。</p><p class="ql-block"> 腹腔鏡的光源如同探索深空的探測器，柔和地照亮了一個難以言喻的微觀世界。粉色的腹膜組織光滑如最上等的絲絨，構(gòu)成了廣袤的“天幕”。而在其下方，在那些臟器柔和的輪廓之間，在那些蜿蜒的、流淌著生命之源的腸系膜上，在網(wǎng)膜皺襞形成的“星云”深處……</p><p class="ql-block"> 是星星。</p><p class="ql-block"> 無數(shù)的、細(xì)小的、瑩白的顆粒，密集地、安靜地附著、播散著。它們大小不一，有的如微塵，有的似細(xì)砂，在腹腔鏡光源的照耀下，散發(fā)出一種近乎圣潔的、清冷而透亮的微光。它們并非靜止，隨著鏡頭極其輕微的移動，隨著內(nèi)里臟器難以察覺的蠕動，這些微小的光點(diǎn)仿佛在深邃的虛空中緩緩漂浮、旋轉(zhuǎn)、明滅，遵循著某種宏大而無聲的韻律。它們形成疏密有致的星團(tuán)，勾勒出蜿蜒流淌的星河，點(diǎn)綴在廣袤的、生命原初的“太空”背景之上。</p><p class="ql-block"> 宏大與精微，生命的壯麗與殘酷的侵蝕，在此刻以如此奇異而震撼的方式共生、同構(gòu)。陳星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身處何地。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這不是病理圖譜，這分明是一幅動態(tài)的、活生生的星圖！是造物主以最不可思議的筆觸，在人體最深邃的幽暗處，繪就的宇宙奇觀！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混雜著極致敬畏與極致悲憫的顫栗感，電流般瞬間貫穿了他的四肢百骸。</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震撼與靜默中，一個極其虛弱、帶著手術(shù)麻醉特有含混感的聲音，通過連接觀察室和手術(shù)室的通話器，細(xì)微地、斷斷續(xù)續(xù)地響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星……兒……看……看到了嗎？”</p><p class="ql-block"> 是父親的聲音！他竟然比陳星更緊張？</p><p class="ql-block"> 陳星猛地一顫，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他下意識地湊近屏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看見了！看見了！”</p><p class="ql-block"> 短暫的電流雜音后，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緊張中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平靜：</p><p class="ql-block"> “像……像不像……你小時候……你媽教你看的……那個……夏季大三角？”</p><p class="ql-block"> 轟！</p><p class="ql-block"> 這句話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直直劈入陳星的靈魂深處！夏季大三角！那個遙遠(yuǎn)夏夜的梔子花香，母親溫暖的掌心，指向星空的指尖……所有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眼前這片人體內(nèi)的璀璨“星?！币砸环N近乎宿命的方式猛烈地串聯(lián)、撞擊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渺小與偉大，毀滅與創(chuàng)造，殘酷與壯美，生與死的邊界……那些在心頭翻騰、難以名狀的巨大感悟，終于被父親這句急切卻無比清晰的囈語點(diǎn)破了！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地決堤而出，瞬間模糊了3D眼鏡的鏡片。屏幕上那片澄澈的、緩緩旋轉(zhuǎn)的“星空”，在淚光中暈染開，變得更加迷離而神圣。他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那些白色的“星星”，仿佛也帶上了母親話語里的溫度。原來生命本身，就是一片蒼茫浩瀚的宇宙，它的壯麗與殘酷，它的渺小與偉大，它的誕生與消逝，本就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母親的腹腔，此刻成了容納這宇宙真相的圣殿。</p><p class="ql-block"> “像……爸……”他泣不成聲，對著麥克風(fēng)，像一個終于找到回家之路的孩子，只剩下最本能的回應(yīng)，“像……真像……好亮的星星……”</p><p class="ql-block">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不斷滾落，浸濕了衣襟。他不再試圖擦去，只是透過模糊的淚眼，貪婪地、敬畏地凝視著屏幕上那片由母親生命承載的、獨(dú)一無二的深邃星海。巨大的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頓悟的釋然，如同冰與火，在她胸腔里猛烈地交織、沖撞。</p><p class="ql-block"> 手術(shù)有驚無險。母親被推回病房時，麻藥未退，依舊昏沉。但那張枯槁的臉上，奇異地褪去了手術(shù)前那種沉沉的死氣，多了一絲微弱的平和。父親緊繃了一整天的脊梁，在看見母親平穩(wěn)呼吸的那一刻，終于微微松懈下來。他默默地?cái)Q了條溫?zé)岬拿恚瑯O其小心、笨拙地擦拭著母親額角殘留的消毒痕跡，動作輕柔得仿佛觸碰一件稀世珍寶。那雙布滿老繭、曾開墾過無數(shù)荒地、搬動過無數(shù)沉重山石的大手，此刻在病床前，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p><p class="ql-block"> 陳星坐在病房角落那張冰涼的塑料椅上，膝蓋上攤開一個硬殼筆記本。窗外，天色漸漸染上黃昏的暖橘色，將病房冰冷的白墻也暈染得柔和了幾分。他手中的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著。手術(shù)室里那片澄澈星海的景象，母親那句關(guān)于“夏季大三角”的虛弱囈語，還有父親此刻沉默卻撼動人心的溫柔……無數(shù)熾熱的情感在胸腔里奔涌、沖撞，像地底沸騰的巖漿，急切地尋找著宣泄的出口。</p><p class="ql-block"> 筆尖終于落下。</p><p class="ql-block"> “生命蒼蒼 有個宇宙”</p><p class="ql-block"> “人海茫茫 有座星空……”</p><p class="ql-block"> 字跡起初有些凌亂，帶著情感的震顫。他懷著敬畏與感恩，想到母親腹中那片殘酷而壯麗的星海，想到疫情阻隔下冰冷的屏幕與灼熱的思念，想到父親粗糙手掌下那無聲的滾石流砂般的堅(jiān)韌。想到渺小個體在命運(yùn)洪流中的掙扎，想到生命接力中那生生不息的感恩與力量。必須讓愛的暖流流動和傳遞……</p><p class="ql-block"> “刀耕火種 可以收獲”</p><p class="ql-block"> “滾石流砂 可以傳說”</p><p class="ql-block"> “生命接力 感恩加油！”</p><p class="ql-block"> 隔壁床，那位同樣在術(shù)后恢復(fù)期的阿婆，收音機(jī)里正播放著當(dāng)?shù)貞蚯l道咿咿呀呀的唱段。陳星寫到一個段落，心潮起伏，情不自禁聯(lián)想到一種旋律，那旋律帶著閩地歌謠特有的婉轉(zhuǎn)和一種新生的、帶著韌勁的向上力量。</p><p class="ql-block"> “每一次擁抱揮手不辜負(fù)春秋，</p><p class="ql-block"> 每一回奮楫同舟匯聚成暖流……”</p><p class="ql-block"> 靈感如同無形的暖流，在這充斥著藥水味和呻吟聲的冰冷空間里，悄然匯聚、流淌。它流過父親為母親擦拭額角的粗糙手指，流過阿婆無聲翕動的嘴唇，流過年輕女孩眼中微弱的光亮，流過護(hù)士片刻的駐足……將一顆顆因疾病和孤獨(dú)而暫時封閉的心，溫柔地連接起來。</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筆落下——“心手相連”。陳星抬起頭，望向病床。母親不知何時已從昏沉中微微醒轉(zhuǎn)，眼皮沉重地半睜著。盡管虛弱得無法說話，但她的目光，穿過病房里氤氳的夕陽暖光，精準(zhǔn)地落在兒子臉上。那眼神渾濁，卻異常清亮，像歷經(jīng)劫波后平靜的海灣，里面盛滿了無需言說的懂得、釋然，還有一絲……淡淡的、近乎驕傲的笑意。她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對著陳星，點(diǎn)了一下頭。</p><p class="ql-block"> 父親依舊守在床邊，保持著那個微微俯身的姿勢，像一座沉默的山。他寬厚的手掌，始終穩(wěn)穩(wěn)地、輕輕地覆蓋在母親打著留置針的嶙峋手背上。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連成一片溫暖的星群。隔離病房內(nèi)，無聲流淌的歌聲和那緊緊相握的手，仿佛也匯入了這片人間星河，成為其中微小卻堅(jiān)定的一縷光。</p><p class="ql-block"> 生命蒼茫如星海，個體渺小如塵埃。然而塵埃之中亦有宇宙，微光匯聚，便成星河。當(dāng)冰冷的手術(shù)刀映照出腹腔內(nèi)那片殘酷而壯麗的星圖時，隔絕的孤島便在歌聲與相握的雙手中，融化成傳遞暖流的生命大陸。（瑽然）</p> 名家和網(wǎng)友點(diǎn)評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www.zit.org.cn/5e32jhiw" target="_blank">主持人講述《一字鄉(xiāng)愁》幕后的故事</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