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送參寥師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人學苦空，百念已灰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劍頭唯一吷，焦谷無新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胡為逐吾輩，文字爭蔚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詩如玉屑，出語便清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退之論草書，萬事未嘗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憂愁不平氣，一寓筆所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頗怪浮屠人，視身如丘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頹然寄淡泊，誰與發(fā)豪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細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閱世走人間，觀身臥云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咸酸雜眾好，中有至味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詩法不相妨，此語當更請。</span></p><p class="ql-block"> 這首五言古詩蘇軾作于元豐元年（1078），時在徐州。</p><p class="ql-block"> 參寥，即僧人道潛，本名曇潛，號參寥子，曾賜號妙總大師。參寥俗姓王（一說姓何），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年幼即出家為僧，能文章，尤喜為詩。蘇軾任杭州通判時兩人相識，后結為一生的朋友。1074年，蘇軾離任杭州，參寥作詩“四海窺人物，其誰似我公”相送，”他也曾受“烏臺詩案”牽連，被剝奪僧籍，蘇軾聽聞此事，感慨之余，將好友“曇潛”之名改為“道潛”，聊表寬慰，從此“道潛”之名更為人所知。</p><p class="ql-block"> 烏臺詩案后蘇軾被貶黃州，在門庭冷落，故友避之唯恐不及之時，參寥步行一千多公里去往黃州，與蘇軾結伴一年之久，給了他莫大的安慰。1091年，蘇軾離任杭州太守時，以《八聲甘州》詞寄參寥，詞中寫道：“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痹~末，更以謝安、羊曇典故相比，生死相托。有人曾盤點蘇軾詩文，驚訝地發(fā)現參寥在蘇軾詩文中竟出現達100多次，此情此誼可謂感天動地。</p> <p class="ql-block"> 詩的前四聯，東坡以參寥既是僧人，又是詩人的身份著筆。</p><p class="ql-block"> “上人學苦空，百念已灰冷?！?“上人”指道德高尚 道行高深的人，是對高僧的敬稱，“苦空”，是佛教的基本教義，代指佛教。</p><p class="ql-block"> “劍頭唯一吷，焦谷無新穎?！薄皠︻^”劍環(huán)頭，上有小孔，“吷”（xuè），象聲詞，喻風過之聲，這句詩引用《莊子.則陽》載惠子說：吹管還有管聲，吹劍頭，就只有風過之聲了。下句“焦谷”:本意是指經火烤干枯的谷類，但《維摩詰所說經》卷中有"色如燋谷芽?！敝f，佛教是把有形質、能使人感觸到的東西，包括語言文字都稱作"色"，此句的“焦谷”就有代指色的含義，引申為佛教認定的萬物。穎:子粒的芒殼尖。這聯是說參寥皈依佛門，對他而言，世間的風云激蕩，不過是風吹劍頭的小孔，僅有輕微的風過之聲而已；萬物了然如空，心田已如火烤過的稻谷，難有欲望的萌芽。</p><p class="ql-block"> 下一聯作者以“胡為”一詞做轉，“胡為”，為何之意，“蔚炳”， 文采輝煌。已是把萬物包括文字也視為色、為空的參寥何以像我輩一樣，去追求文采輝煌呢？</p><p class="ql-block"> 第四聯作者以“新詩如玉屑，出語便清警?！辟澴u參寥的詩文，“玉屑”，珠璣飛屑，比喻文詞佳美?！端伟揞愨n》中有故事說，正是蘇軾做徐州太守時，參寥子拜會，蘇軾當眾索墨，并遣官妓馬盼盼手持紙筆以待，參寥子神思片時，提筆揮就一絕：</p><p class="ql-block"> 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p><p class="ql-block">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p><p class="ql-block"> 題材取就眼前，詩才迅捷，構思新奇，當時滿座皆驚，蘇軾也表示“我嘗見柳絮落泥中，私謂可以入詩，偶未曾收拾，遂為此人所先”。詩中的“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弊憧僧數米秩缬裥?，出語清警之譽。</p> <p class="ql-block"> 接下來的四聯，東坡借韓愈論書法，闡述自己的美學見解。</p><p class="ql-block"> 前兩聯“退之論草書，萬事未嘗屏。憂愁不平氣，一寓筆所馳。”，“退之”，韓愈之字，他在《送高閑上人序》中論述張旭（字伯高，一字季明，蘇州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唐代書法家，擅長草書，與賀知章、張若虛、包融并稱"吳中四士"，又與賀知章等人并稱"飲中八仙"，其草書則與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并稱"三絕"。），其草書之所以能達到驚人的高度是由于"不治他伎"，并且生活中的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等等思緒，但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這即是東坡詩中“萬事未嘗屏，憂愁不平氣，一寓筆所馳?！敝狻?lt;/p><p class="ql-block"> 韓愈盛贊張旭專心致志，將心神情感所思所想皆融入硯下筆墨，方寫得"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獨具一格之草書?！捌痢?，屏蔽也。</p><p class="ql-block"> 下兩聯繼續(xù)引用韓愈《送高閑上人序》中對高閑（唐時僧人，烏程(今浙江湖州)人。自幼出家于湖州開元寺，后入長安?？釔蹠?，尤善草書，學張旭、懷素字體，與韓愈友善。）草書的論述?！敖?高)閑之于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這段文字頗有將高閑與張旭相比，認為高閑不及張旭之意。</p><p class="ql-block"> 東坡卻認為韓愈的評價有失公允，他寫到“頗怪浮屠人，視身如丘井。頹然寄淡泊，誰與發(fā)豪猛?！备⊥?，佛塔，代指僧人。 “丘井”即空井也，這兩聯詩是說，不要去責怪高閑，作為一名僧人，其心已如空井，萬念俱灰，內心的沉靜安穩(wěn)，表現在書法上，其筆跡亦是平靜淡泊，難見心緒激蕩的“豪猛”之筆。 </p><p class="ql-block"> 韓愈與蘇軾在此都闡述了一個重要的美學理論，藝術作品是人的品性、情懷的自然流露，所謂的“字如其人、文如其人”呀。</p><p class="ql-block"> 現實中高閑草書也有很高的成就，人稱“穩(wěn)重若泰山、飄逸似神仙”，將他與張旭、懷素并列而談。曾受宣宗召對，并賜紫衣。</p> <p class="ql-block"> 這首《送參寥師》，實在是一首與以禪理論詩之作，接下來的五聯，作者繼續(xù)探討闡述禪與詩理的關系。</p><p class="ql-block"> “細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幻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蘇軾卻認為，真正的藝術技巧不是憑空而得，“非幻影”三字高度概括了所有成功背后的辛勤與付出。</p><p class="ql-block"> 盡管不以“幻影”為意，但東坡卻認為禪宗倡導的“空”與“靜”卻是詩語美妙，爐火純青的前提。這兩聯寫出了詩與禪心、禪意的關系，道出了“功夫在詩外”的真諦。</p><p class="ql-block"> 下面是作者以“靜”、“空”為主題的論述?！办o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弊髡哒J為，惟有心靜方可看到世間萬物細微的變化；心靈空明才能達到接納萬般事物之境界。這萬物的生發(fā)、變動正是詩人靈感的來源，自然景物的境界，正是詩人們孜孜以求的詩詞境界的巔峰。</p><p class="ql-block"> 這樸素的論述中闡發(fā)著辯證唯物主義的詩學認知。東坡繼續(xù)闡發(fā)關于“靜”、“空”的理論，“閱世走人間，觀身臥云嶺。咸酸雜眾好，中有至味永?！睙o論是奔走在人間的入世者，還是淡出塵世，置身云嶺的出家人，都當持虛靜的心境。世間咸酸五味雜陳，各有所好，是最平常的境況，只有高明之人方可從中到蘊含在這繽紛萬象中永恒的至味。</p> <p class="ql-block"> 詩的結句，作者回到詩與禪的關系，“詩法不相妨，此語當更請?！碧岢觯娕c禪法并不相妨的結論，并以此論與參寥商榷。請，請教，這里作商議講。</p><p class="ql-block"> 蘇軾以詩的形式論述了一系列重要的美學見解，比如，好詩當如玉屑，應有清警之語；詩詞的創(chuàng)作與書法一樣，作者的品性情懷不經意間涌動在他的作品之中；作詩的技巧并非是幻影般的偶得；作詩亦如修行，當有空靜心態(tài)，明察群動，容納萬鏡；詩歌與禪法并不相妨；詩與書法的最妙之境是淡泊、至味等等，如此高論以詩來論述，開創(chuàng)先河，直涉理路而又揮灑自如，讀來不覺艱澀枯燥，但覺意蘊精辟，妙趣盈然，正如紀昀所評：“禪與詩并二為一，演成妙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中圖片源自網絡，謹表謝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