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荷塘里的水，向來是靜的。微風(fēng)過處，也不過是皺了皺，便又平了。這水，不知從何處來，亦不知往何處去，只是年復(fù)一年地泊在那里，養(yǎng)著幾枝荷。</p><p class="ql-block">初春時節(jié)，水面上便冒出些尖尖的角來，青里透白，像是誰家頑童用指甲掐出來的印子。這些角兒排得并不整齊，有的擠在一處，有的又孤零零地站著，顯出幾分倔強。蜻蜓是最早發(fā)現(xiàn)它們的，便三三兩兩地停在上頭，翅膀微微顫動，把陽光篩成細碎的金粉，灑在水面上。我想，這大約便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景致了。</p> <p class="ql-block">待到荷葉出水高了，便顯出另一番風(fēng)致來。那葉子初時卷著，像是不好意思見人似的，慢慢地才舒展開來。及至完全展開，便如舞女的裙，婷婷地立在水面上。風(fēng)來時，它們便輕輕搖擺，卻不曾見哪一片被吹折了腰。葉面上的水珠滾來滾去，時而聚成一大顆，時而又散作幾小粒，在陽光下閃著光，如同撒了一塘的碎銀子。</p> <p class="ql-block">荷花是忽然間開的。昨日看時還只是幾個青苞，今晨再去看，便有一兩朵已經(jīng)開了。它們開得極有分寸，從不爭先恐后，總是你方開罷我登場，把花期拉得很長。有的開得大方，花瓣完全舒展，露出里頭嫩黃的花蕊；有的卻還打著朵兒，像是害羞的少女，只肯露出一角紅暈。荷花或粉或白，粉色似天邊淡霞，白色若初雪?；ò陮訉盈B疊，尖端微微泛紅，宛如少女羞澀的紅暈。有的荷花完全綻放，露出嫩黃色蓮蓬；有的還是花骨朵，飽脹得像馬上要破裂。花瓣的尖上顏色最深，往下便漸漸淡了，到得根部，幾乎成了白色。這紅也不是單純的紅，里頭摻了些粉，又帶點紫，竟難以名狀。</p><p class="ql-block">荷梗細長，直直挺立在水中，略帶些毛茸茸的質(zhì)感。在細密雨幕下，整個荷塘籠罩著一層薄紗般的霧氣，彌漫著清新水汽與淡淡的荷香。</p> <p class="ql-block">雨中的荷塘，仿若一幅朦朧水墨畫。</p><p class="ql-block"> 雨滴落下，塘面泛起無數(shù)細小漣漪，似銀色絲線在青灰色水面穿梭。荷葉是深綠的圓盤，邊緣高低錯落，雨水聚成水珠，在葉面上滾動，如靈動的玉珠。荷葉脈絡(luò)清晰，像葉片上的紋理地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荷塘里也有魚，不大，常在荷葉底下游弋。有時它們會突然躍出水面，發(fā)出"撲通"一聲，把荷葉震得顫幾顫，又復(fù)歸平靜。傍晚時分，蛙鳴四起，先是一兩聲試探，繼而便此起彼伏地響成一片。這些聲音襯得荷塘愈發(fā)靜了。</p> <p class="ql-block">荷香是最難捉摸的。你若是專程去聞，反倒聞不著什么；不經(jīng)意間走過，卻有一縷清香鉆入鼻中，待要仔細尋覓時，它又不見了。這香氣不似桂花那般濃烈，也不像梅花那樣清冷，倒像是摻了水汽的，帶著幾分濕潤，聞著叫人心里也潤潤的。</p> <p class="ql-block">秋冬之際，荷便漸漸枯萎。先是花謝了，繼而葉子也黃了、卷了，最后折斷，半浸在水中。這時再看荷塘，竟覺得水面開闊了許多。那些枯枝敗葉浮在水上，像是一幅水墨畫，淡淡的幾筆，倒比盛時更顯風(fēng)骨。</p><p class="ql-block">我每每立于塘邊，凝視這些殘荷，竟覺得它們比盛時的荷葉更為可貴。盛荷固然美，但那美是張揚的，是炫耀的，是向世人昭示自己的圓滿。殘荷卻不聲不響，默默承受著衰敗的命運，既不抗拒，亦不哀鳴。它知道自己的時節(jié)已過，便安然退場，將養(yǎng)分還給淤泥，靜待來年的新生。</p><p class="ql-block">殘荷不是廢物，它是生命的見證，是時間的刻度，是自然輪回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它教會我們?nèi)绾蚊鎸λ?，如何接納生命的殘缺，如何在失去中保持體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