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37, 35, 8);">作者：李木子（原創(chuàng)）</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37, 35, 8);">《北京晚報》簽約文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關(guān)于閩南、潮汕工夫茶，網(wǎng)上有許多資料，或論述工夫茶的茶器，或講解茶飲的步驟，或探討工夫茶的起源，稱工夫茶有上千年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宋時期。我總覺得奇怪：起源于明清之際的工夫茶，迄今已有四百年的歷史，不可謂不久遠(yuǎn)，為什么非要編派它提前一千年“問世”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有人說唐代陸羽《茶經(jīng)》對茶器與茶飲的描述，詳細(xì)列明茶器的規(guī)范，更強調(diào)茶飲的儀式性，顯示了為喝茶耗費時間與精力，所以是工夫茶的源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還有人說，蘇軾的弟弟蘇轍曾說“閩中茶品天下高，傾身事茶不知勞”，福建人事茶一絲不茍，完全忘記了勞累。因此，這種高級的茶飲方式，北宋時期已經(jīng)在福建流行開來，頗得宋人推崇，可以作為工夫茶起源于唐宋時期的佐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其實，這都是亂彈琴。探究工夫茶的起源，一定要明白什么是“工夫茶”，不能拿著“工夫”兩個字，在歷史的進程中瞎找古人為喝茶費工夫，就指鹿為馬，偷換概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現(xiàn)代工夫茶所用的茶葉是發(fā)酵的芽葉茶，所用的茶器是景德鎮(zhèn)與德化的瓷器，更講究的使用紫砂器。這些茶葉、茶器，都是明清之際出現(xiàn)的，與唐宋時期流行大江南北的煎茶、點茶、斗茶所使用的研末之后的末茶和當(dāng)時盛行的茶器，毫無關(guān)聯(lián)。</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通過考古發(fā)掘和文物研究，可知唐代推崇的秘色瓷茶器，是浙江上林湖一帶制作的越窯青瓷；宋代最講究的點茶與斗茶的器皿，是建州（建陽地區(qū)）出產(chǎn)的黑釉建窯，即日本茶道訛傳的“天目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相關(guān)文獻也明確記載，唐宋時期主流的高級茶飲方式是制餅研末，最珍貴的茶，在唐代有“蒙頂?shù)谝?，顧渚第二”之說，宋代則產(chǎn)自今建甌一帶的北苑御茶園及鳳凰山壑源。</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這一切歷史證據(jù)，都清清楚楚地顯示，我們現(xiàn)在盛稱的工夫茶，無論是使用的茶葉、茶器還是沖泡的方法，都與唐宋時期飲用末茶的方式，不但毫無關(guān)聯(lián)，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風(fēng)馬牛不相及。</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說陸羽飲茶有修養(yǎng)，所以是“工夫茶”的濫觴；說有蘇轍的詩句為證，稱福建人飲茶品級最高，故而為最費工夫的“工夫茶”，這完全在玩文字游戲，無視歷史事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古人喝茶費工夫，所以是“工夫茶”的起源，如此混亂的邏輯、粗糙的思維，再往前推進一步，就變成了《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神農(nóng)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茶）而解之”，工夫茶可以躐等溯源到神農(nóng)；那中國自古以來講求陰陽五行，所以電極的發(fā)明與相對論的認(rèn)識，就可以上溯到伏羲氏。</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晚清時期，捍衛(wèi)傳統(tǒng)的保守派動輒稱西學(xué)源出中國，完全是民粹主義的邏輯思維，只因感到當(dāng)前生活習(xí)慣的卑微，通過尋找“自古以來”的源頭，用以挽救文化自卑的心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其實，茶飲始自中國，并在幾千年的演進中有過多元的發(fā)展，是不爭的事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中國先民為人類文明生活改善所作的偉大貢獻，足以讓我們感到自豪，進而增強民族文化的自信，</b><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為什么非要扭曲歷史，硬說工夫茶起源于唐宋時期呢？</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不妨仔細(xì)讀讀陸羽的《茶經(jīng)》是如何講解茶飲的步驟的。據(jù)《茶經(jīng)·五之煮》：“凡酌至諸碗，令沫餑均。沫餑，湯之華也。華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餑，輕細(xì)者曰花。花，如棗花漂漂然于環(huán)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鱗然。其沫者，若綠錢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墮于樽俎之中。餑者，以滓煮之，及沸，則重華累沫，皤皤然若積雪耳?！?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把這段文字翻譯成白話：“飲酌之時，茶湯倒進碗里，要讓沫餑均勻。沫餑，就是茶湯的精華。精華薄的，稱為沫；精華厚的，稱為餑；精華細(xì)且輕的，稱為花?；?，就像棗花漂浮在圓形的池塘上；又像曲折回環(huán)的潭水新生了青青的浮萍；又像爽朗的晴天點綴著鱗狀的浮云。茶湯的沫，有如水邊浮著綠色的萍錢，又如菊花落在杯中。茶湯的餑，是用茶滓煮的，煮沸之后，沫層層累積，潔白如積雪?！?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span class="ql-cursor">?</span>由此可見，陸羽烹茶，著實是費了工夫的，末茶煮出來的茶湯不僅要保持沫餑均勻，更要追求沫餑浮在茶湯上的視覺美感，這與明清之后從沖罐倒進茶盞的工夫釅茶完全不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再來看看蘇轍的“閩中茶品天下高”。這句詩出自蘇轍的《和子瞻煎茶》（見《欒城集》），全詩如下：“年來病懶百不堪，未廢飲食求芳甘。煎茶舊法出西蜀，水聲火候猶能諳。相傳煎茶只煎水，茶性仍存偏有味。君不見閩中茶品天下高，傾身事茶不知勞。又不見北方俚人茗飲無不有，鹽酪椒姜夸滿口。我今倦游思故鄉(xiāng)，不學(xué)南方與北方。銅鐺得火蚯蚓叫，匙腳旋轉(zhuǎn)秋熒光。何時茅檐歸去炙背讀文字，遣兒折取枯竹女煎湯?！?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蘇軾與蘇轍都喜歡喝茶，喝的也是末茶，不過講究的是擊拂拉花，造成沫餑久聚不散的斗試效果。</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和子瞻煎茶》指出，北宋茶飲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地域特征，在蜀地與南方福建或北方的俚俗飲法，各有其傳承，但喝的都是末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閩中茶品天下高，傾身事茶不知勞”，是指當(dāng)時士大夫最講究的點茶與斗茶飲法；蔡襄《茶錄》描述“點茶”，說得很清楚：“茶少湯多，則云腳散；湯少茶多，則粥面聚。鈔茶一錢七，先注湯調(diào)，令極勻，又添注入，環(huán)回?fù)舴鳒媳K，可四分則止，視其面色鮮白、著盞無水痕為絕佳?！?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蘇軾《試院煎茶》形容擊拂出飛雪般的乳花，也極為傳神：“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fēng)鳴。蒙茸出磨細(xì)珠落，眩轉(zhuǎn)繞甌飛雪輕。”</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后來陸游在《試茶》中說“北窗高臥鼾如雷，誰遣香茶挽夢回。綠地毫甌雪花乳，不妨也道入閩來”，也顯示了南宋的福建茶飲是在兔毫茶甌中擊拂出雪花乳，與明清時期的工夫茶大相徑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工夫茶起源于明清之際，可供參考的史料有很多，周亮工在《閩小記》及吟詠武夷茶生產(chǎn)過程的詩作中，指明了武夷茶由明代流行的新采春茶在清初變成發(fā)酵陳茶的過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工夫茶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是使用烏龍系的發(fā)酵茶，以及茶人盛贊的孟臣壺與若深杯。寫《臺灣通史》的連橫（1878-1936）深諳工夫茶之道，他在《茗談》中說：“臺人品茶，與中土異，而與漳、泉、潮相同；蓋臺多三州人，故嗜好相似。茗必武夷，壺必孟臣，杯必若深，三者品茗之要，非此不足自豪，且不足待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他還在《劍花室詩集》中詠工夫茶：“若深小盞孟臣壺，更有哥盤仔細(xì)鋪。破得工夫來瀹茗，一杯風(fēng)味勝醍醐?！?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另有一首詠茶詩寫道：“新茶色淡舊茶濃，綠茗味清紅茗秾。何似武夷奇種好，春秋同挹慢亭峰?！?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綜合連橫對工夫茶的描述，可見清末民初工夫茶流行的情況，特別強調(diào)了三種必備的東西：武夷茶、孟臣壺、若深杯。他還提到工夫茶的沖泡，用哥窯瓷盤更能彰顯其腔調(diào)。</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時下膾炙人口的工夫茶“四寶”——潮汕爐、孟臣罐、玉書煨、若深甌，在連橫的論述中并未出現(xiàn)，想來應(yīng)該是清末民初之后逐漸形成的概念，進而作為今人心目中“自古以來”的歷史經(jīng)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武夷發(fā)酵茶、孟臣紫砂壺、若深小瓷杯，都出現(xiàn)于明末清初之際，不可能上溯至唐宋時期。因此，討論工夫茶的歷史，最好還是從明清開始，不必拉上陸羽、蘇軾、蘇轍等唐宋名家，以壯聲勢。</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簡介：李木子，貴州鳳岡人，中學(xué)教師，多平臺簽約作者，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2023年成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工作室，一個文字里的修行者，左手柴米油鹽，右手詩意和遠(yuǎn)方，執(zhí)一支素筆，捕捉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動。</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