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樵夫散文：兒子很忙</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袁炳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今社會，幾乎所有當兒子的都很忙，尤其是那些事業(yè)有成的大款大咖的兒子更忙，忙得火急火燎，提起褲子尋不到腰，點著紙顧不得哭。這個兒子是我同事的兒子，他當年上學(xué)時出類拔萃，是方圓數(shù)十里赫赫有名的學(xué)霸。毋庸置疑，這樣大名鼎鼎的兒子，大學(xué)肯定上的是雙一流，參加工作沒有幾年，便很快順風(fēng)順水給自己開了一個公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公司效益很好，沒有幾年，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錢賺得盆滿缽滿，很快這個兒子便在北京市購置了一套價值不菲的別墅。好客往往都住在好店，這當兒他的父親剛好退休。為了報答養(yǎng)育之恩，兒子馬不停蹄將渭北農(nóng)村的父母接到北京享清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說起來，是一種幽默。不知定義黑色還是紅色，抑或是藍色黃色白色諸色等何色幽默，反正是打小住慣茅屋草舍，吃慣粗茶淡飯的父母，卻禁不住別墅那金碧輝煌斗拱飛檐并鑲嵌著花草蟲魚福壽康寧的推門屏風(fēng)，漸漸的父親便閑得生出病來。自然沒有了逸致，住進了醫(yī)院，甚至還進了lCU。父親的病是腦梗，雖然說大老板董事長的兒子動用了各種關(guān)系和相當巨資，父親還是落下了后遺癥：行走腳步踉踉蹌蹌，手腳抖抖索索。用父親打趣的話說：沒有方向感，心里想著往東，實際一掄腿就偏西，好像人家讓你打狗，你卻吆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兒子確實很忙，許多時候他老兩口吃的菜和肉都是人家的司機送來的。父母和兒子三二個星期幾乎見不上一面，父母許多話都是人家司機帶過去的，因為每給兒子打電話得到的回答總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對這點，父母倒是理解，偌大的公司，百十號人，個個要吃要喝，要工資要待遇，甚至還有要升遷要項目要尋情要鉆眼，要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要請客吃飯要迎進送出，甚至還要這樣那樣的活動運動走動尋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句話：兒子很忙。忙得爛額焦頭，一團亂麻。兒子忙得無可奈何，父母消停得無可奈何，最后大家一商量，父母親還是被兒子的專職司機送回了渭北農(nóng)村，那個葬有唐朝太宗李世民九嵕山角下的那個叫馬家咀的山區(qū)小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來城前父親的身體很健康，天天趕著一小群羊在老家渭北農(nóng)村窯洞前的溝里放，不但上高還能下低，不但爬溝還能遛渠。驀的，這個用他自個兒話說"三無人員"的父親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屙不下尿不下要回農(nóng)村老家去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必要說說父親這個三無：無事業(yè)，無朋友，無親戚。父親總是這樣說：人家無事生非，我無事生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試想一下，也真是這樣，偌大一個城市，他沒有任何工作，沒有任何朋友，沒有任何親戚。進門老兩口如老鱉瞅蛋，記憶的倉庫里那點陳芝麻爛谷子，不知都倒騰晾曬了多少遍，每每講出來，總在老轍里，宛若老家門口那條崎嶇蜿蜒，幾十年一直走的小路；出門見到看到的都是陌生人，聽到的全是各種方言，很難互相交流。即使偶爾懂了明白了，可一用老家秦腔方言和人家交流，人家卻又云里霧里的，似懂非懂。更何況兒子很忙，想和人家交談不易，簡直等同一種稀罕的奢侈，像名包愛馬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沒離老家前，茅屋草舍的大鐵門前，老擺放著一個躺椅，一個炕桌，一個熱水瓶，一副老花眼鏡，一本書和一根放羊?qū)Ｓ玫钠け?。這些擺設(shè)是這位父親的標準配置，足以支撐他放羊喝茶讀書，也是他們招待農(nóng)村那些當年的閨蜜和發(fā)小，前來聊齋志異，東溝里拉扯到西洼里?，F(xiàn)在的行頭，牧羊鞭變成了拐杖，躺椅變成了輪椅，不過發(fā)小閨蜜還是那群白發(fā)蒼蒼，佝僂猥瑣的花甲以上的農(nóng)民老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然，閑聊侃大山的內(nèi)容不斷變化更新，和CCTV的新聞聯(lián)播一樣，形式不變，內(nèi)容新穎新奇，耳聞目睹的全是國家大事和軼聞趣事。這些內(nèi)容，常使大款父母激動不已和唏噓不已，高興痛苦時都老淚縱橫涕零大笑。"咋，福把你們燒回來了？""當初我說你進城好比旱煙換香煙，劣酒換高檔酒，一點兒都服不住，你看得是的？不服水土，還把缸拉了！""進城對于咱這種老婆老漢，和進醫(yī)院一樣，一個月不到，好人都會折騰成病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友揶揄的不停，但最后還是奉勸父母親安心好好住在農(nóng)村老家，因為這兒平出平進，空氣新鮮，老友眾多，說著鬧著打著笑著，不知不覺一天的日子就打發(fā)了，不像在城里盼黑天不黑，盼明天不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兒子還是很忙，只要是稍有空閑，便要對父母親發(fā)個視頻，目的當然是看看雙親的容顏，揣測一下父親的病情。但多半情況下，兒子的視頻總會猛然中斷，像當年放映老式電影時把片子燒了一樣。父母親當然明白，兒子很忙。故沒有特殊情況，父母親總是不給兒子發(fā)視頻，即使偶爾出現(xiàn)了特殊特別情況，他們也裝模作樣說：好著哩，你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位父親最后是在輪椅上走的，兒子還是很忙，安葬父親的先一天才擠出時間緊趕慢趕回來給父親送葬的。父親葬禮的一切都是老朋老友鄉(xiāng)鄰親戚幫忙張羅料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需要說明的是這位父親的葬禮是相當排場講究的，有板有眼有規(guī)有模，花費頗多。還需要說明的是埋葬了父親的當天下午，當董事長的兒子因忙便坐飛機走了，因為他確實很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還需要說明的是大款兒子臨走時曾煞費苦心要帶上母親，可母親堅決不去，并找出了許許多多的理由，可見她不去的這個想法由來已久根深蒂固。后有人問她究竟為何，她說住進別墅像住進了監(jiān)獄，看電視都需要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在家橫一丈順八尺由我，我可躺在土炕上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簡介：</b><span style="font-size:20px;">袁炳綱，陜西省禮泉縣昭陵鎮(zhèn)坡北村人。一九七二年參加教育工作，執(zhí)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調(diào)入原建陵教育組，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學(xué)高級教師，從小熱愛文學(xué)，先后在《陜西日報》，《咸陽日報》，《秦都文藝》，《秦川》 等刊物，《秦川文化》 《西部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等平臺上發(fā)表過作品?！肚卮ā冯s志簽約作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附：文章評析</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繁華囚籠與精神荒原：</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袁炳綱《兒子很忙》中的親情異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袁炳綱先生的《兒子很忙》以不動聲色的筆觸，勾勒了一幅都市浮華之下親情被異化的精神荒原圖景。故事從“兒子”這位成功企業(yè)家開始——他擁有“雙一流”學(xué)歷，在京城購置了“價值不菲”的別墅，成為財富與身份的象征。然而，這份“成功”的代價，是父母被連根拔起，從渭北農(nóng)村的溝壑山巒間，移植進金碧輝煌卻冰冷隔絕的都市“囚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 城市牢籠：精神的窒息與身體的衰敗。</b><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母在別墅中的遭遇令人心悸。父親從“上高下低”、“爬溝遛渠”的牧羊人，迅速蛻變?yōu)椤叭裏o人員”（無事業(yè)、無朋友、無親戚），直至“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輪椅上。那曾象征生命活力的牧羊鞭，最終被冰冷的拐杖與輪椅替代。作者以精妙的細節(jié)呈現(xiàn)了都市生活的陌生與壓迫：語言的隔閡（秦腔方言無人懂）、人際的荒漠（老兩口如“老鱉瞅蛋”）、空間的逼仄（看電視需端坐沙發(fā)）。巨大的城市空間反而成了情感的真空地帶，“無事生病”四字，道盡了物質(zhì)豐盈下精神空間的徹底崩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 “忙”的悖論：成功表象下的親情空洞。</b><span style="font-size:20px;">兒子看似“成功”的光環(huán)下，是親情被無限擠壓的殘酷現(xiàn)實。他的“忙”貫穿始終：電話永遠占線，見面需司機代勞，視頻如燒斷的膠片般戛然而止。他動用“各種關(guān)系和相當巨資”搶救父親的生命，卻無法支付陪伴的時間成本。葬禮的“排場講究”與兒子倉促離去形成尖銳反諷——物質(zhì)的補償無法替代情感的在場。兒子以財富構(gòu)筑的金色牢籠，最終囚禁了父母的生命活力，也異化了自己對親情的感知與表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鄉(xiāng)土歸途：卑微而堅實的救贖。</b><span style="font-size:20px;">逃離城市回歸渭北農(nóng)村，是父母絕望中的自救。熟悉的鄉(xiāng)土環(huán)境成為療愈的溫床：老友“揶揄”的鄉(xiāng)音、自由躺臥的土炕、溝壑間的“新聞聯(lián)播”……鄉(xiāng)村雖簡陋，卻提供了城市無法給予的尊嚴與歸屬感。母親最后那句“住進別墅像住進了監(jiān)獄”，是對物質(zhì)異化最樸素的控訴。唯有在生養(yǎng)的土地上，生命才能舒展其本真的狀態(tài)。結(jié)尾母親決然留下，是對城市幻夢的徹底拒絕，也是對生命尊嚴的樸素堅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黑色幽默與悲涼底色。</b><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中不乏“幽默”筆調(diào)：父親自嘲“方向感”的喪失如同“人家讓你打狗，你卻吆雞”，老友調(diào)侃“進城好比旱煙換香煙，劣酒換高檔酒，一點兒都服不住”。然而這幽默底色是徹骨的悲涼。這“幽默”如同城市屏風(fēng)上“花草蟲魚福壽康寧”的雕刻，在父親病弱的身影前，只能成為冰冷的反諷符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兒子很忙》以平實如黃土的語言，揭示了當代中國一個普遍而尖銳的困境：當物質(zhì)的潮水洶涌而至，親情的堤岸正在悄然潰敗。兒子的“忙”，是時代高速旋轉(zhuǎn)的離心力，將最樸素的倫常親情甩出軌道。父親最終在輪椅上走向生命的終點，象征著一代人精神家園的失落。而母親固執(zhí)地留在土炕上，則昭示著一種微弱卻頑強的抵抗——在物質(zhì)至上的洪流中，人終究需要一片能自由呼吸、能安放靈魂的鄉(xiāng)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關(guān)中樵夫（袁炳綱先生）是我的鄉(xiāng)黨、學(xué)兄、曾經(jīng)的同事。他文章最大的特點是內(nèi)容親切記實，故事性很強，風(fēng)格很接地氣，語言生動有趣，俗言俚語運用恰到好處，可讀性很強。這篇散文，在都市繁華的幻影之外，為我們刻下了一尊關(guān)于親情、尊嚴與生命歸屬的沉重碑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簡介 小河水，原名董懷祿，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稱：長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稱：細水長流。原中學(xué)高級教師，現(xiàn)已退休。十堰市首屆十大名師，中國中學(xué)骨干教師。中國新文學(xué)學(xué)會、中華精短文學(xué)學(xué)會、中國作協(xié)十堰分會會員，原十堰市語言文學(xué)學(xué)會常務(wù)副秘書長，鄉(xiāng)土文學(xué)作家，精短小說簽約作家，西部文學(xué)副主編，咸陽文學(xué)院理事，曾任《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叢書副主編。作品見諸多種報刊雜志和網(wǎng)站，多次榮獲文學(xué)大獎。出版有個人專集《懷念與憂思》、《黃土魂》、《董懷祿短篇小說選》、《家在牛角塬》、《我是啷嘀當》（上卷）、《好好活著》、《紅蘋果，紫葡萄》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