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粒沙游歷平遙古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文/桐柳</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數(shù)億年前，我沉睡于昆侖山巍巍的峰巒之巔，緊貼著沉默的頁巖，被皚皚白雪覆蓋。一天山崩地裂般的雪崩，裹挾著我脫離巖層，隨碎石滾落，最終在西北廣袤戈壁的烈風(fēng)與酷寒中，漸漸剝離為一粒微塵。我無奈躺在戈壁灘上，眼前只有一片荒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幾萬年后，一場席卷天地的狂風(fēng)將我卷起，飛過漫漫黃塵，最后悄然墜落于浩渺無垠的晉陽湖深處。位置變了，環(huán)境也變了，可是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偶爾有魚兒從身旁經(jīng)過，還能說上兩句悄悄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時光在湖水的滌蕩中緩緩流逝，仿佛裹在深沉的夢境里，我隨水波浮沉，在淤泥的溫柔包裹里長眠。直到大禹治水的偉力打開靈石口，空出晉陽湖。湖水退去，我再度裸露于日光之下，第一次看清了黃土地那亙古的容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兩千五百年前的那個盛夏，空氣在炙烤下扭曲變形。赤日熔金，大地仿佛一塊滾燙的鐵板。突然，一雙粗糙、布滿裂口和泥垢的大手，猛地將我連同無數(shù)赭色的泥土攫起！巨大的力量將我狠狠摜進層層疊疊的濕泥之間。頭頂上方，是沉重的夯杵在號子聲中呼嘯著砸落——“咚！咚！咚！”每一次撞擊，都讓大地震顫，泥土呻吟著緊密咬合。汗水，帶著咸腥和塵土的氣息，如同驟雨般從那些古銅色的脊背上滾落，滴在我身上瞬間便蒸騰成白汽。透過泥層的縫隙，我瞥見一位身披簡易皮甲、目光如炬的將軍（尹吉甫），他矗立在簡陋的木制高臺上，手臂揮動如指揮千軍萬馬的令旗。烈日灼燒著他青銅胸甲上凝結(jié)的鹽霜，反射出刺目的光暈。那一刻，我——一粒微不足道的沙——被賦予了城墻的筋骨，融入了平遙最初的心跳，在震耳欲聾的夯土聲中，感受著人類意志烙印大地的滾燙溫度。人們在我們的懷抱過上了安居樂業(yè)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歲月如刀，城墻斑駁，我漸漸從高處剝落，不幸滾下城墻，在墻根下與野草相伴，最后被農(nóng)人犁入廣袤的田疇。 又不知幾度春風(fēng)吹過，明成祖時重修城墻的號角吹響。我被掘出田土，在烈火窯爐中歷經(jīng)煅燒，脫胎換骨為一塊硬實的青磚，最終被砌在迎薰門旁高高的城墻上。從此我有了新的瞭望臺，俯視著腳下流動的人間煙火：晉商的駝隊馱著財富的夢想逶迤遠(yuǎn)去，商號的算盤珠聲與銀錠的碰撞聲晝夜不息；后來鐵蹄踏碎繁華，日寇猙獰的刺刀寒光刺痛了我的記憶；直到城頭終于換上嶄新的旗幟，人們臉上涌動著復(fù)蘇的歡騰；再后來，古老的街巷被熙攘的游客填滿，我聽到一位老教授大聲疾呼“刀下留城”，當(dāng)平遙古城被鄭重寫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的莊嚴(yán)時刻，我仿佛也聽見了磚石深處傳來低沉的共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直到那一天，一陣帶著陽光暖意的微風(fēng)拂過古老斑駁的磚面。一只白皙纖細(xì)，染著淡淡蔻丹的手，輕輕搭在了我棲身千年的迎薰門城磚上拍照留念。少女倚著雉堞遠(yuǎn)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歷史的粗糙。就在她收回手臂的瞬間，我，這粒沉寂了億萬年的微塵，瞬間被那溫?zé)岬募∧w感染了，悄然粘附，倏然脫離了亙古的守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場前所未有、光怪陸離的微觀旅程開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旅拍旋渦：我被她帶入了人潮洶涌的明清街。眼前的世界驟然放大、扭動、旋轉(zhuǎn)！巨大的、色彩斑斕的裙裾如同移動的山巒，在我頭頂掠過；堅硬的青石板路在她腳下延伸成無垠的灰色平原，每一次落腳都帶來一次微小的地震。閃光燈刺目地亮起又熄滅，像瞬間爆裂的微型太陽，將少女飛揚的絳紅披帛映照得如同燃燒的霞光，那鮮艷的紅色幾乎要灼傷我的“視線”——這流動的色彩旋渦，是古城煥發(fā)的、充滿活力的新妝。牛肉鋪的誘惑：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混合著香料、油脂和歲月沉淀的醇厚肉香，霸道地裹挾了我的感官。我隨著她的指尖，停留在一家老字號牛肉鋪的油亮櫥窗前。暗紅色的、紋理分明的巨大肉塊被懸掛著，表面凝結(jié)著晶瑩如琥珀的肉凍，在暖黃的燈光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鋒利的刀刃劃過酥爛的肌理，油脂滲出，香氣瞬間爆炸般彌漫開來，那視覺與嗅覺的強烈沖擊，仿佛具象化了古城千年煙火氣的精髓。醋坊的酸霧：接著，我被帶進一座光線幽暗、蒸汽氤氳的老陳醋作坊?？諝獬林氐媚軘Q出水來，彌漫著濃烈到令人鼻腔發(fā)緊的酸香。巨大的醋缸如同沉默的黑色巨獸排列著，深褐色的醋液表面漂浮著神秘的“醋蛾子”。透過蒸騰的醋霧，我看到發(fā)酵的糧食在缸中緩慢地翻滾、轉(zhuǎn)化，時間在這里仿佛凝成了琥珀色的、帶著刺鼻芬芳的液體。那股強烈的氣息幾乎讓我（一粒沙）也感到了靈魂深處的微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漆坊的鏡界： 少女的指尖流轉(zhuǎn)，攜我踏入一方幽靜卻流光溢彩的天地——平遙推光漆器展館。這里沒有醋坊的蒸騰熱烈，卻自有一種沉靜雍容的光華流轉(zhuǎn)。空氣里彌漫著大漆獨特的、略帶辛辣的醇厚氣息，混雜著檀木的暗香。我的視野瞬間被一片深邃無垠的“夜空”占據(jù)——那竟是一面剛剛髹涂了多層大漆、正在等待推光的巨大漆板！它如墨玉般沉靜，又如深淵般吸納著光線。忽而，一只溫厚、沾滿細(xì)灰（用以推光的磚灰或瓦灰）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道，開始在這墨色“夜空”上緩緩畫著圓圈。掌心與漆面每一次細(xì)膩的摩擦，都發(fā)出絲綢般低沉的“沙沙”聲，奇跡隨之誕生：那原本啞光的漆黑表面，竟如被月光喚醒的深潭，一點點、一寸寸地?zé)òl(fā)出溫潤內(nèi)斂、卻足以攝人心魄的鏡面光澤！這光澤深邃如宇宙，仿佛能映照出千年時光的倒影。更令人目眩的是，匠人將纖薄如羽的金箔輕輕貼上，再用指尖精準(zhǔn)地描繪、按壓。剎那間，牡丹在墨玉上粲然盛放，龍鳳于深淵中昂首欲飛，細(xì)碎的金箔如星辰般在流轉(zhuǎn)的光澤間明明滅滅。 我附著在少女驚嘆而微顫的指尖，仿佛正懸浮于一片被星光點亮的宇宙鏡面之上，目睹著匠人以掌心的溫度與歲月的耐心，將漆黑混沌點化成氣象萬千的宇宙。這不僅是技藝，更是將時光與心魂，一層層打磨進不朽之境的魔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彩塑的凝視：帶著漆坊鏡面般震撼余韻，來在雙林寺千佛殿的幽暗光線中，我附著在她指尖，仰望那尊巨大的韋陀彩塑。金箔剝落處露出底層的泥胎，那是我的伙伴的驚人佳作。色彩歷經(jīng)歲月依然艷麗得驚心動魄。韋陀金剛怒目，仿佛穿越時空的塵埃，那炯炯有神的琉璃眼珠，帶著洞悉一切的威嚴(yán)，正俯視著我這渺小如塵埃的過客。在他衣袂翻飛的褶皺深處，我仿佛看到了無數(shù)像我一樣的塵?；锇?，被時光的畫筆精心點染，共同構(gòu)成了這尊不朽藝術(shù)的底色——歷史的光華，正是由億萬微塵的沉默凝聚而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后，少女在飯館清冽的凈水中洗去指間風(fēng)塵，我隨著水流悄然滑落，匯入惠濟河細(xì)小的波紋。我如一滴重新歸來的記憶，在河水的懷抱里蜿蜒向前，投入汾河的洪流，終于向著母親黃河的浩蕩胸懷奔去。 旅途盡頭，河水卷著我奔向大海，心中那古城磚墻的溫?zé)嵊|感卻愈發(fā)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微小之軀的跋涉，自昆侖雪崩的凜冽，到戈壁風(fēng)刀的雕琢，從晉陽湖底的沉寂，到夯土城墻的熔鑄，再至青磚的守望，最終附著于少女溫?zé)岬闹讣?，閱盡人間煙火……我，一粒沙，曾是昆侖的傲骨，曾是戈壁的流浪者，曾是湖底的沉睡者，曾是城墻的筋骨，曾是農(nóng)田的滋養(yǎng)，曾是青磚的守望者。如今，我是惠濟河中的一滴歸心，是汾河的一道微痕，更是奔向黃河母親懷抱的一粒永恒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深知，真正的永恒并非凝固的磐石，而是這生生不息的流轉(zhuǎn)與見證。古城平遙，亦非靜止的標(biāo)本，她是黃土高原上跳動了數(shù)千年的心臟。我的離去，并非終結(jié)，而是另一場漫長等待的開始。我渴望，在未來的一個清晨，當(dāng)陽光再次鍍亮迎薰門古老的磚縫，當(dāng)春風(fēng)又一次吹皺護城河的碧水，或許會有一陣新的旋風(fēng)，裹挾著曾屬于黃河、屬于昆侖、也屬于這古城的億兆微塵中的一?！腔蛟S就是我——再次悄然歸來。我將以沙之眼，繼續(xù)閱讀古城在時間卷軸上書寫的嶄新篇章，看那青磚黛瓦間，如何將過往的滄桑與未來的憧憬，細(xì)細(xì)密密，編織成永不褪色的、活著的史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粒沙的游歷，是大地記憶的碎片在時間長河中的一次閃光。古城的故事，就在這無盡沙塵的聚散與凝視中，獲得了超越磚石的重量與回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作者簡介：王占安，筆名桐柳，平遙實驗中學(xué)教師，晉中市作協(xié)作家，愛好寫作與繪畫，作品曾經(jīng)在《平遙文學(xué)》、《鄉(xiāng)土文學(xué)》、網(wǎng)絡(luò)平臺上發(fā)表。用文學(xué)記錄生活，讓藝術(shù)點綴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本文只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文本有版權(quán)，轉(zhuǎn)載，摘錄請注明出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推薦：馮恩啟 主編：韓 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審核：梁繼國 韓生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總審：張立新 李世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特注：在美篇平臺發(fā)表的【汾州文化研究】優(yōu)秀文章，一經(jīng)第二次精選，將被推送至【汾州文化研究】紙質(zhì)期刊進行正式刊發(fā)，以進一步推廣優(yōu)秀的文化研究成果，并確保更廣泛的傳播與認(rèn)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