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中國畫改良之方法》陀羅山人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918年，五四運動前夕，徐悲鴻時年23歲在《北京大學(xué)日刊》中發(fā)表《中國畫改良之方法》。</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1895-1953年）</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徐悲鴻是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事業(yè)和美術(shù)教育事業(yè)的奠基者，是杰出的藝術(shù)家、教育家和收藏家，為中國美術(shù)隊伍的建設(shè)和美術(shù)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了卓越貢獻(xià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徐悲鴻藝術(shù)造詣深厚，擅長油畫、中國畫，尤精于素描。在油畫和中國畫的主題性創(chuàng)作上，他選用的是中國歷史與人文經(jīng)典，講述的是中國故事和中國精神。他的油畫長于人物、風(fēng)景，作品體現(xiàn)了愛國主義和人道主義思想。他的中國畫則擅長走獸與花鳥，融西方藝術(shù)手法于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之中，別具一格。他主張現(xiàn)實主義，強(qiáng)調(diào)寫實，反對形式主義；于傳統(tǒng)尤推任伯年，強(qiáng)調(diào)國畫改革融入西畫技法，主張發(fā)展“傳統(tǒng)中國畫”的改良。在20世紀(jì)中國畫的發(fā)展取向上，他提倡“師法造化”，高度評價宋元時期的中國畫傳統(tǒng)，強(qiáng)調(diào)復(fù)興宋元以來的人物畫精髓。他在中國畫、人物畫創(chuàng)作上所形成的筆墨與造型有機(jī)統(tǒng)一的畫風(fēng)，開山立派，展現(xiàn)了中國畫的時代新貌，在中國畫壇影響深遠(yuǎn)。</span></p> <p class="ql-block"> 中國畫學(xué)之頹敗，至今日已極矣！凡世界文明理無退化。獨中國之畫在今日，比二十年前退五十步，三百年前退五百步，五百年前退四百步，七百年前退千步，干年前八百步，民族之不振可慨也夫！夫何故而使畫學(xué)如此其頹壞耶？日惟守舊。日惟失其學(xué)術(shù)獨立之地位。畫固藝也而及于學(xué)。今吾東方畫，無論其二十世紀(jì)內(nèi)，應(yīng)有若何成績，要之以視千年前先民不逮者，實為深恥大辱。然則吾之草此論，豈得已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愚公移山》 1940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徐悲鴻紀(jì)念館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主旨與例</b></p><p class="ql-block"> 凡美之所以感動人心者，決不能離乎人之意想。意深者動深人，意淺者動淺人，以此為注腳庶下之論斷，為有根據(jù)。例如下：中國畫山水，西人視之不美；西方金發(fā)碧眼之美人，中國老學(xué)究視之不美；劉洪升之歌，譚迷深者不之美；王蒙、倪迂等之畫，文人視之美，北碑怪拙吾人能得其美；上海月份牌，淺人視之美；歐洲之名畫，中國頑固人意中以為照相，則不之奇。西方畫有絕模糊者，吾人能解其美。凡寓意深遠(yuǎn)，藝復(fù)卓絕者，高等人類視之均美。吾今特以下列各例，充吾論之主腦。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雄獅猛醒》 1935年</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學(xué)之獨立</b></p><p class="ql-block"> 夫畫者，以筆色布紙，幾微之物，而窮天地之象者也。造化之奧頤繁麗壯大纖微有跡象者，于畫彌不收，故須以慧眼人竭畢生之力研究之。</p><p class="ql-block"> 中國畫在美術(shù)上，有價值乎？曰有！有故足存在。與西方畫同價值乎？曰以物質(zhì)之故略遜，然其趣異不必較。凡趣何存？存在歷史。西方畫乃西方之文明物，中國畫乃東方之文明物。所可較者，惟藝與術(shù)。然藝術(shù)復(fù)須借他種物質(zhì)憑寄。西方之物質(zhì)可盡術(shù)盡藝，中國之物質(zhì)不能盡術(shù)盡藝，以此之故略遜。</p><p class="ql-block"> 顧吾以此難施人力之物質(zhì)，而欲窮造化之奧頤繁奇。人三年而藝成，我則須五年焉。人作一畫五日可成，我則需八日，或十日焉。而所形容萬物之情，無少異。則中國畫尚為文人之未技。智者不深求焉，其有足存之道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松鷹圖》 1936年</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改良之方法(學(xué)習(xí)·物質(zhì)·破除派別)</b></p><p class="ql-block"> 畫之目的：曰“惟妙惟肖”。妙屬于美，肖屬于藝。故作物必須憑實寫，乃能惟肖。待心手相應(yīng)之時，或無須憑實寫，而下筆未嘗違背真實景象，易以渾和生動逸雅之神韻，而構(gòu)成造化偶然一現(xiàn)之新景象，乃至惟妙。然肖或不妙，未有妙而不肖者也。妙之不肖者，乃至肖者也。故妙之肖為尤難。故學(xué)畫者，宜摒棄抄襲古人之惡習(xí)(非謂盡棄其法)，——按現(xiàn)世已發(fā)明之術(shù)。則以規(guī)模真景物，形有不盡，色有不盡，態(tài)有不盡，均深究之。</p><p class="ql-block"> 中國畫通常之憑借物：曰生熟紙，曰生熟絹。而八百年來習(xí)慣，尤重生紙。顧生紙最難盡色，此為畫術(shù)進(jìn)步之大障礙。而熟紙絹則人以為易為力，復(fù)不之奇。又且以為絹壽只八百，紙只二百年，重為畫惜，噫異矣！夫人習(xí)畫，于生紙絹也成需六七年，且恐未必臻乎美善。熟者五年色與形已俱盡。徒矜憑物之難，不計成績之工拙，則臼而舞耳。焉用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松林圖》 1937年</b></p> <p class="ql-block"> 且斤斤于紙絹壽之長短尤愚可哂。不知物之不良，已無保存之價值，八百年后存在問題，又胡須早籌？此與鴉片煙鬼，偃起之求長生者同一陋見也！(按：中國絹紙，至今日均壞極。紙則繭制者已無，絹亦粗糙光滑無可用。倭制甚精，故其畫日進(jìn)彌已也。)</p><p class="ql-block"> 筆與色尚足用。今筆不乏佳制，色則日漸粗矣！鄙意以為欲盡物形，設(shè)色宜力求活潑。中國畫中凡用礦色處，其明暗常需以第二次分之，故覺平板無味。今后作畫，暗處宜較明處為多。似可先寫暗處，后以礦色敷明處較盡形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巴人汲水》 1937年 </b></p> <p class="ql-block"> 人類于思想，雖無所不至，然亦各有其性之所近。故愛寫山水者，作物多山水;愛人物花鳥者，即多人物花鳥。性高古者，則慕雄關(guān)峻嶺長河大海；性淡逸者，則寫幽巖曲徑平樹遠(yuǎn)山，性怪癖者，則好作鬼神奇鳥異獸丑石癲丐。既習(xí)寫則必有獨到。故吾性之何近者，輒近于何作之古人，多觀慕其作物以資考助。固為進(jìn)化不易之步驟，若妄自暴棄，甘屈陳人之下，名曰某派，則可恥孰甚！且物質(zhì)未臻乎極善之時，其制作終未得謂底于大成，可永守之而不變。初制作之見難于物質(zhì)者，物質(zhì)進(jìn)步制作亦進(jìn)步焉！思想亦然：巧思之人，必不能為簡單之思想所系動矧古人簡約，必有固于見聞?wù)摺＝袷牢拿鞔蟛?，反掩明塞聰而退從古人之后何哉？損古人之長可也！一守古人之歸，且拘門戶派別焉不可也！今以各類盡應(yīng)良之點述之如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山鬼》 1943年</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四、風(fēng)景畫之改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span class="ql-cursor">?</span>(云·樹·平地·房屋，余論 山·石·雪·影)</b></p><p class="ql-block"> 天之美至恢奇者也，當(dāng)夏秋之際，奇峰陡起乎云中，此剎那間，奇美之景象，中國畫不能盡其狀，此為最遜歐畫處。云貴縹緲，而中國畫反加以勾勒。去古不遠(yuǎn)，比真無謂，應(yīng)改作烘染。中國畫中，除松柳梧桐等數(shù)種樹外，均不能確定指為何樹，即有數(shù)家按樹所立之法，如某點某點等，終不若直接取之于真樹也，尤宜改節(jié)，因中國畫中所作之樹節(jié)，均凹癩者，無瘦凸者樹狀全失，允期必改。其余如皮如枝，均當(dāng)一以真者作法。中國畫之地最不厚，以紙絹脆弱不堪載色也，古今寫地最佳者，莫若沈南蘋。南蘋工寫土石小雜野花，且喜點苔，故覺醇厚有氣味。蓋彼固得力乎寫生者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牛鬼蛇神》 1943年 </b></p> <p class="ql-block"> 宋人界畫，本極工，但只有兩面，若作斜面，則遠(yuǎn)近高低如一，去理太遠(yuǎn)。近人吳元和改正之。今已無守古法者，雖為可喜，實則今已無工界畫者矣。</p><p class="ql-block"> 吾國古今專講究山水，故于山石各家皆有獨到處。但各家胸中丘壑逸氣均太少耳。如李思訓(xùn)寫北京之山，必層巒疊峰，直造紙末。王蒙亦如此。倪云林則淡淡數(shù)筆，遠(yuǎn)山近樹而已。為丘壑者必疊床架屋，滿紙丘壑，不分遠(yuǎn)近，氣勢蜒，直到其頂，胸中直具丘壑。為逸氣者，曰水渚江邊立，兩眸直隨帆影沒，而無雄古之峰，郁拔之樹。夫峰也樹也，豈有礙逸氣哉！直遁辭耳。(倘登泰山觀滄海，而從側(cè)面作一圖，舍山乎抑舍海乎？兩不可舍，為技不已窮乎！)</p><p class="ql-block"> 吾國寫山水者，恒喜寫雪，不如雪中可游而樂，最不宜寫而觀者也，若必欲逞逸興，亦須點染得法，從物之平面上積雪，毋從不積雪處漫積之斯得矣。遠(yuǎn)山尤宜注意。</p><p class="ql-block"> 中國畫不寫影，其趣遂與歐畫大異。然終不可不加意，使室隅與庭前窗下無別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修竹仕女圖》 1944年</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五、人物畫之改良</b></p><p class="ql-block"> 嘗謂畫不必拘派，人物尤不必拘派。吳道子迷信，其想象所作之印度人，均太矮，身段尤無法度，于是畫圣休矣！陳老蓮以人物著者也，其作美人也，均廣頷，或者彼視之美者！吾人則不能茍同。其作老人則侏儒，非中國之侏儒也，乃日本之侏儒。其人所服則不論春夏秋冬，皆衣以生絲制成之衣，雙目小而緊鎖，面孔一邊一樣，鼻傍只加一筆，但彼固非立法者也。后人愿拋棄良智而死學(xué)之，與彼何與哉！夫?qū)懭瞬粶?zhǔn)以法度，指少一節(jié)，臂腿如直角，身不能使轉(zhuǎn)，頭不能仰面?zhèn)纫暎植荒芟虍嬅娑?。無論童子，一笑就老，無論少艾，攢眉即丑，半面可見眼角尖，跳舞強(qiáng)藏美人足。此尚不改正，不求進(jìn)，尚成何學(xué)。即改正又求進(jìn)，復(fù)何必云皈依何家何派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徐悲鴻 《祿蔭》 1944年</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附錄</b></p><p class="ql-block"> 近人常以鄙畫擬郎世寧，實則鄙人于藝，向不主張門戶派別，僅以曾習(xí)過歐畫移來中國，材料上較人略逼真而已。初非敢自棄絕，遂以淺人為師。且天下亦決無可以古陳人之撰造而拘束自己性能者。矧郎世寧尚屬未臻完美時代之美，藝人謂可皈依乎哉！日后鴻且力求益以自建樹若僅以彼為旨?xì)w，則區(qū)區(qū)雖愚自況，亦不止是幸！同志諸君察焉，悲鴻僅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