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5年5月29日下午,任啟祿老師走了。</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是昔陽原文化館館長、原昔陽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長,更準確來說,他是昔陽書畫界公認的拓荒牛和鋪路石,也是我石根事業(yè)最艱難時無私幫助我的貴人。</p><p class="ql-block"> 也許,對我的幫助,相對任老師厚書成冊的人生旅途來說,這只是小小插曲,但他足以改變我的命運及石根事業(yè)。</p><p class="ql-block"> 記得我和任老師最后一面是去年6月9日。</p><p class="ql-block"> 2024年是我的大寨奇石館開館二十周年。當然,我最不講究什么慶典儀式,但我心里不知被什么揪著,當初曾鼎力幫助過我開館的老文化人大都年事已高,何不借此再請他們互相促膝話舊,也略表寸心。能出門的,叫老前輩們聚一聚,逛一逛,不能出門的,一一登門看望。也算了卻我感恩心愿。</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當時八十六,腦梗多年,早就不能去畫室,今年更是臥床不起。他大白天呼呼睡覺,推醒后,他略顯惺忪,“衛(wèi),衛(wèi)紅,你,你又來了。”他停頓好久,好像說話很費力,“還、還、還好哇?”我知道他象往常指我的奇石館,只是這次省略了幾個字?!昂弥?!”我明顯感到自己眼淚在周圍在打圈,只是抑制不愿掉下來。</p><p class="ql-block"> 聞知任啟祿老師去世后第二天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半夜翻出我的相冊,尋找任老師的身影。但無論石展還是開館,都躲在幕后,他雖默默無聞,但他是背后無私助力最大的人。</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和我因石結(jié)緣,二十年亦師亦友恩情,一頁一頁,象翻書一樣,在我腦海里,恍如昨日.......</p><p class="ql-block"> 說實話,我原先所學及職業(yè)和美術(shù)關(guān)系不大,早年我最喜歡社科,即哲學、政治、經(jīng)濟,故我在省財校(會計類)畢業(yè)后,賣菜之余又自考了山西大學(法律專業(yè))。藝術(shù)只是業(yè)余,畢業(yè)后只是喜歡攝影而已,故前期和任老師沒有交集。</p><p class="ql-block"> 農(nóng)資公司下崗后,不得不下鄉(xiāng)賣菜賣日用品為生。賣菜掙下的第一筆錢,首先一百元買了個傻瓜相機,在下鄉(xiāng)買菜過程中,順便上山攝影,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奇石巧根,如獲至寶。</p><p class="ql-block"> 故于2000年,義無反顧的走上了采石之路。經(jīng)過三年上山采石、出外觀摩、參賽奪獎,撰文宣傳,昔陽大寨石至少在省內(nèi)打響品牌,它已成為繼垣曲梅花石、河曲黃河石后山西三大奇石之一。</p><p class="ql-block"> 三年風餐露宿辛苦撿的石頭,簡直就是自己生的孩子,舍不得賣,為堅持下去,唯一的辦法只是辦展館。</p><p class="ql-block"> 從九十年代起,賞石文化在全國方興未艾,別看我在省城賞石界和媒體宣傳的有聲有色,而在家鄉(xiāng)昔陽,百姓幾乎對奇石聞所未聞。我每天除了受勞累之苦,最可怕的是面臨著家鄉(xiāng)人的指指點點。三年來,不僅輸光了家底,還輸光了名聲。在村里人的眼中,從原來能吃苦愛念書有出息的孩子,一落千丈,成為餓著肚子、捧著石子、不要臉子,到處之乎者也的孔乙己。此時,我?guī)缀踝咄稛o路。</p><p class="ql-block"> 如何走出困局?</p><p class="ql-block"> 文化的疙瘩還得先由文化人解。但文化館人我一個不識,故我先請縣電視臺對我的采石歷程和大寨石的影響做了報道。</p><p class="ql-block"> 不想自從報道后,家里慕名而來先后來了幾撥客人,其中最先來的是任老師等文化局成員多人。記得院子家里滿是石頭,讓他們也幾無坐處。他們連摸石頭邊嘖嘖贊嘆,好久才離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便借機去了了文化館,并怯生生敲響了任啟祿老師辦公門。任老師作為老館長雖已退休,但業(yè)務(wù)返聘。第一次單獨見任老師,真有點縮手縮腳的感覺,“我是河西那個撿、撿石頭的,我,我......”我知道,在別人眼中,我一直不過是一個山里撿石的村夫野孩,幾乎和文化不沾邊,更難登大雅之堂?!皝?,衛(wèi)紅,快坐,快坐,”想不到,我敬畏的老前輩沒有半點文化人架子,在溫文儒雅中透著慈眉善目的父愛,一句招呼拉近了彼此的距離。</p><p class="ql-block"> “我在咱電視看了你的經(jīng)歷,昨天親自到家里,聽了你的敘說,印象特別深刻,在你們這一代年輕人,我有三個沒想到,第一個沒想到是三年不見一分錢采石創(chuàng)業(yè),鍋還快揭不開了,家里還買了那么多書。第二個沒想到,你們這代年輕人能騎自行車上萬里爬山涉水采石堅持三年。第三個沒想到是為追求藝術(shù)跑了十幾個省市觀摩學習。并憑一己之力在省城為咱昔陽打響一個品牌,且填補了昔陽文化的空白。</p><p class="ql-block"> 三年來,我每天象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敗家子,在家鄉(xiāng)還沒有一個人理解我。這次,第一次能得到別人當面的肯定,我象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瞬間,我打開閘門,滔滔不絕向“父親”傾訴了不為人知難忘經(jīng)歷。</p><p class="ql-block"> 我講了山里撿石被當?shù)剞r(nóng)民被當做偷玉米賊追趕,險些被揍的故事;我講了一次蓬頭垢面在山里鉆,被當做野人怪物,一人嚇跑了一群旅游人故事;我講了吃飯,為選3元還是兩元五一碗面的飯館,這家出來哪家進去,讓老板哄笑趕走;我講了在晚上去澡堂睡通鋪,為省錢反被人偷錢,硬是騎車冒雨連夜百里趕回家里的經(jīng)歷........情到深處,我和任老師兩人前俯后仰,一會會抹抹眼淚,也不清是笑還是哭。</p><p class="ql-block"> 也許是性格上相談投機,我們年齡懸殊,卻一見成友。</p><p class="ql-block"> 要想開館,還得先辦展,自然先要得到昔陽人的認可。不出所料,關(guān)于能否辦展,文化部門內(nèi)先發(fā)起了不小的爭執(zhí)。有些領(lǐng)導(dǎo)認為,奇石不叫文化,不宜辦展。不想,一些老文化人堅持己見,他們紛紛反駁,飲食、服飾還叫文化,賞石文化自古有之,怎不叫文化?終于,昔陽第一次奇石藝術(shù)展在一群老文化人的據(jù)理力爭下,于2003年9月如期進行。</p><p class="ql-block"> 在老館長任老師的帶動下,老文化人個個都傾心相助,圖書館館長王長英騰出圖書館作為臨時展場,文化館館長聶志明負責攝影,文管所所長翟勝榮幫忙借桌凳,就連當日的石展餐費,副館長劉喜花找企業(yè)家的親戚贊助了。作為山里鉆出的采石野孩子,能得到文化老前輩出乎意料的幫助,自然感恩不盡,但無以為報,想不到他們個個不以為然,“凡是文化人,都是咱家的孩子,文化館不幫才不對哩?!?lt;/p><p class="ql-block"> 這次展覽,昔陽縣城反響強烈,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dǎo),大寨郭書記,以及文化界人士都慕名觀看,甚至昔陽中學也組織部分學生觀摩學習。就連一向?qū)ξ依涑盁嶂S的村鄉(xiāng)鄰居也都刮目相看,問我是否這次吃了皇糧,進了文化館。</p><p class="ql-block"> 這一次意外成功,也更堅定了我堅持走下去的信心。但辦展以后闖出一條立足之地的唯一路子就是開館。但開館對我這個折騰三年早已身無分文的窮小子來說,簡直癡人說夢。任老師剛開始更是左右為難。他說,不同于國有展館博物館,在全國各地民間藝術(shù)展館,真正靠自我循環(huán)生存下去的寥寥無幾,你勢單力薄,即使你靠一輛破自行車推出個展館,以后能抗幾年還是個問題。</p><p class="ql-block"> 一段時間,我們又陷入了長長的反思。雖一無錢二無勢,但年輕、毅力、知識不都是我的資本。更何況還有這么多好心人背后幫著我。幾天后,我又恢復(fù)了自信,再一次敲響了任老師的門。</p><p class="ql-block"> “好!好!我就喜歡你們年輕人的闖勁,”任老師拍拍胸脯,“這樣,展館的跑腿的事,就交給我好了。以后的運作就看你了。”</p><p class="ql-block"> 在任老師的引薦下,大寨郭書記對辦館一事爽快答應(yīng):“去年我剛在參觀了大連奇石館,想不到咱不僅大寨石,而且宣傳得名氣這么大,大寨石從過去壘梯田變成奇石文化,也是咱新大寨的體現(xiàn),就直接把奇石館設(shè)在虎頭山吧?!?lt;/p><p class="ql-block"> 2004年,任老師已六十六歲,他不顧年事已高,從最初引薦、裝潢設(shè)計,開館策劃,邀人請客等等,先后步行上虎頭山六次。</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知道我開館不易,不僅力所能及盡力幫忙,而且省下每一分錢用在刀刃,記得我和他第一次來大寨,正準備打車,任老師堅決推辭,說自己暈車,坐自行車就好。還好,我?guī)啄晟仙讲墒锣l(xiāng)賣菜練就的腿上功夫,騎自行車帶人上大寨還輕而易舉。還記得在開館后,我建議和任老師焦老師三人單獨慶賀一次,不想任老師這次爽快答應(yīng),剛登進飯店,任老師就說:“我不吃肉,老板,我最愛吃的炒土豆絲,一菜就行了,再來三碗面。”</p><p class="ql-block"> 路雖遠。行則必至,事雖難,做則可成。2004年4月23日,是我一生最值得記憶的日子,一無所有的我的大寨奇石館開館了。雖歷經(jīng)四年,九九八十一難,但最不應(yīng)該忘記的的是有任老師等一批好心人背后的無私幫助。有了這段艱辛的經(jīng)歷,我更堅信成功就是長長的堅持。</p><p class="ql-block"> 2004年后半年,任老師的書畫工作室也搬到他的舊舍。他仍筆耕不輟,我也成了他畫室的???,他每次見我的第一句話總是問:“衛(wèi)紅,奇石館還好嗎?”在我和任老師之間,雖然已暢所欲言,無話不談,但我心里一直揣著個小秘密,在多數(shù)人追求功利的時代,當初任老師為什么要竭力幫助一位素不相識的鄉(xiāng)村野孩呢?</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的工作室客人,雖談不上絡(luò)繹不絕,但卻??筒粩啵疃嗨臅嫿缤薪涣髑写?,但還有更多陌生村民慕名求對聯(lián)的、匾額題字的,還有讀書學生尋求書畫指導(dǎo),任老師概不拒絕,不求回報。我漸漸明白,我只不過他曾默默無聞幫助過無數(shù)人群的一員。</p><p class="ql-block"> 是的,看似平凡的幫助,但積淀著老文化人的境界,看似淡泊的生活,卻折射出書畫家的修行。他對別人的幫助更多的是胸懷萬物的大愛!是傳承文化的擔當!</p><p class="ql-block"> 有人曾評價,如果評選昔陽藝術(shù)界的好人,任老師當之無愧,我認為,這只說對了一半,我認為,任老師是真正得道成藝的修行者。</p><p class="ql-block"> 畫品如人品,藝術(shù),拯救不了自己靈魂,怎能撼動別人的靈魂?!藝術(shù),你不去真愛你筆下的人民,百姓怎能熱愛你的作品?!</p><p class="ql-block"> 熱愛,是一位藝術(shù)家的最基本品質(zhì)。 </p><p class="ql-block"> 我認為,“三愛”可概括任老師的高尚品質(zhì)。</p><p class="ql-block"> 首先,任老師熱愛藝術(shù)。</p><p class="ql-block"> 他的作品,曾多次參展于省級,國家級美展,其作品有的曾登載于《人民畫報》,在學大寨期間,能受國家級大師高人指點,也是一份昔陽文人獨享的榮耀。著名畫家劉文西、楊力舟、中央美院雕塑家傅天仇、劉煥章等紛紛來大寨展覽館指導(dǎo)美術(shù)工作,一向謙虛好學的他借機不恥下問,由此博采眾長也開闊眼界。</p><p class="ql-block"> 改革開放時代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孤芳自賞、沽名釣譽成了一些文化人的通病。但他從不象別人一樣吧榮譽掛在嘴上,貼在臉上,更不熱衷于炒作,圖名謀利。而是關(guān)在畫室,甘坐冷板凳,寧靜淡泊,潛心研究,筆耕不輟,直到拿不起畫筆。</p><p class="ql-block"> 我在和他交往過程中,也只知道他是慈祥的長者,儒雅的學者,不知他曾有過輝煌的歷史,他也從不炫耀自己,反而他多次教導(dǎo)我,年輕人,不要太浮躁輕狂,要沉下心來學習,你雖做根石藝術(shù),但不能停留在貓貓狗狗的雕蟲小技,功夫在根石之外,提升自己的文化素養(yǎng)和藝術(shù)修為,才能走的更遠,并要傳承他人,才無悔一生。</p><p class="ql-block"> 我雖是藝術(shù)外行,在他的感染下,我不僅開始學習繪畫,并且又向卜彬文老師學習雕塑,在各級各類刊物發(fā)表根石藝術(shù)專業(yè)文章,并且組織根石協(xié)會,同大家一起參展學習,共同進步。</p><p class="ql-block"> 其次,任老師熱愛藝術(shù)人才。</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早年從鄉(xiāng)老師,到文化館農(nóng)村美術(shù)輔導(dǎo)員,最后到文化館館長,美術(shù)協(xié)會會長,與其說是縣里文化官員,不如說是昔陽書畫界的公仆。昔陽縣早期業(yè)余美術(shù)愛好者,大多受過他的指導(dǎo),有學生作品曾多次獲全國大獎,有的成為國家級、省級美術(shù)家大師。他不愿作孤芳自賞的大師,他更愿做默默無聞的鋪路石。</p><p class="ql-block"> 直到晚年,就連我這樣路邊撿的愛好者,也是他心中竊喜收養(yǎng)的孩子,無私而精心培養(yǎng)。他的藝術(shù)生命,分明是在燃燒自己,照亮他人。任老師用自己的行動教給后人,作為一個以藝育人的文化工作者,畫家首先做人師,然后才是藝師。</p><p class="ql-block"> 最后任老師熱愛農(nóng)民。</p><p class="ql-block"> 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藝術(shù)來源于人民。農(nóng)村生于斯長于斯,故在任老師筆下,如《昔陽新貌》《大寨新景》等,皆是歌頌家鄉(xiāng)的大好河山。他的畫,更多是贊美新社會的農(nóng)民,或耕作,或調(diào)笑,或鬧春,或護林,或童趣,或叫賣..... 他和農(nóng)民同食共寢,農(nóng)民喜怒哀樂,都由他的筆底流出,故他的農(nóng)民形象是如此鮮活,豐滿,這也是當代生活在溫室里吟花弄月的藝術(shù)青年一代無法理解的。不斷前來求字的農(nóng)民,就是他筆下的父母兄妹,教我如何拒絕他?</p><p class="ql-block"> 畫如心聲,厚德才能載物,大愛才有藝感。</p><p class="ql-block"> 有“愛”才有藝術(shù),如此,才能迸發(fā)出永不熄滅藝術(shù)的火花。</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揮毫潑墨何嘗不是他熾熱愛心的情感宣泄?任老師的畫又何嘗不是他淡泊而又絢麗的人生寫照?</p><p class="ql-block"> 任老師走了,斯人已去,精神永存。大愛無聲,真情有得。聞師已去,幫忙的,追悼的,除了他的親人,更多是他的同事學生,最遠有學生從武漢等各地專程趕回,在墻布寫滿了各協(xié)會文化人沉痛的悼詩。</p><p class="ql-block"> 我也用拙筆送我的恩師最后一程——任啟祿老師。</p><p class="ql-block"> 筆底飽含農(nóng)舍情,揮毫畫俺家鄉(xiāng)好,躬耕藝苑老黃牛,翰墨丹青育桃李。</p> <p class="ql-block">任啟祿作</p> <p class="ql-block">以下皆任啟祿(字珀田)作</p> <p class="ql-block">全部畫作皆出自任啟祿書畫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