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月的福建,油綠的茶山上彌漫著兩種香氣:一種是清冽的茶香,一種是馥郁的梔子花香。這兩種香氣在蒼茫的群山里,早已是天作之合。清晨采茶,露水未干,茶芽上沾著梔子香;正午曬青,茶葉翻動間,又帶出幾分花香來。有經(jīng)驗的茶師說,梔子開得好的年份,茶葉也別有風(fēng)味。這話不知真假,但山里人確實會在茶園邊種幾株梔子,說是“養(yǎng)香”。 </p> <p class="ql-block"> 今年第一次來閩北福鼎,時值五月中旬。清晨迎著晨光中層疊的山巒和晨露,在蓮花山茶園的生產(chǎn)路漫步,茶園邊到處都栽種著一種矮樹叢,濃密的葉子間打著無數(shù)尖尖的花苞待放,誤以為是橘子花。正遺憾不能及時賞識她的芳容,突然發(fā)現(xiàn)樹叢中竟然有了仿佛應(yīng)我的意而乍開的一兩朵,湊上去聞,沁香怡人。后來向福鼎本地友人請教,方知這是福建特有的山梔子花。那時雖不知這是山梔子,卻已被攝去了魂。</p> <p class="ql-block"> 一周之后再來福鼎,雨后的早晨,天仍然陰著,山梔子已然漫山遍野地開起來,帶著雨露,白得晃眼,微風(fēng)中全是醉人的芬芳。開遍山野的花倒顯得尋常了,單瓣,六出,蕊黃得有些怯,襯著白瓣,顯出幾分伶俐。偏是這尋常之物,竟能釀出如此露華濃的香氣。山風(fēng)掠過,那香氣便排了隊,一隊一隊地往人鼻孔里鉆,躲也躲不開。</p> <p class="ql-block"> 城里的花店里也有賣梔子的,養(yǎng)在盆中,花朵碩大,香氣卻淡了許多。想來是水土不服,或是被修剪得太規(guī)矩,失了野性。山梔子還是山里的好,開得恣意,香得霸道,謝也謝得干脆。</p> <p class="ql-block"> 茶樹是講規(guī)矩的。它們整整齊齊地站在梯田上,一壟一壟,像是用尺子量過。采茶人也守時,清明前采白毫,谷雨前后摘毛尖,過了立夏便只收粗葉了。茶樹就這樣被人調(diào)理得服服帖帖,連香氣都是內(nèi)斂的,非得用熱水逼,才肯吐露三分。</p> <p class="ql-block"> 山梔子卻是個野性子。它們長在田埂邊、山崖上、亂石堆里,想開就開,想謝就謝?;ㄩ_時,那香氣像洪水一樣漫過整座茶山,連最老練的茶工都要停下手,揉揉鼻子。這香氣太霸道,偏又不討人厭,像是山里來了個莽撞的客人,反倒讓主人家覺得熱鬧。</p> <p class="ql-block"> 梯田排在山坡上,一階一階,像是巨人留下的腳印。茶樹種在階上,梔子長在階邊,倒也相安無事。有時茶芽抽得急了,竟與梔子花枝糾纏在一處,青白相間,頗有些纏綿的意思。采茶人卻不理會這些,只顧掐那最嫩的芽尖,好賣個好價錢。 </p> <p class="ql-block"> 制茶時節(jié),作坊里日夜趕工。殺青的柴煙混著花香,飄出老遠(yuǎn)。這時節(jié)的茶,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梔子味,新茶上市,老茶客一聞便知是閩北的貨色。后來有人動了心思,特意將茶葉與鮮花同窨,做出“梔子花茶”來。這茶初嘗新奇,再飲卻嫌做作,遠(yuǎn)不如那無意間染了花香的野茶來得自然。</p><p class="ql-block"> 山下有作坊,專收山梔子。花才半開,便被摘了去,蒸了,曬了,制成花茶或是香料。城里人愛這香氣,肯出錢買。于是種茶的人家,也必在田邊地角種幾株梔子,添些進(jìn)項?;ㄩ_了不摘,隔夜便黃了,香氣也散了,所以趕得急。</p> <p class="ql-block"> 花開花謝,本是常事。偏是這山梔子,謝時整朵落下,不似他花,瓣瓣凋零。清晨走過樹下,常見落花滿地,尚且鮮潤,倒像是樹嫌花多,故意抖落的一般。采茶人踏花而過,并不駐足。他們知道,明天的此時,樹上又會有新花開。</p><p class="ql-block"> 茶與梔子,一個被人馴化,一個保持野性,卻在這山中相伴百年。茶園仍然在,梔子還在開。也許它們早就和這里的人們一樣知道,這山原本就是它們的家。</p> <p class="ql-block"> 補記:這就是成長中的梔子,原來這梔子與山梔子竟然是一家!拍到山梔子果實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月份了,福鼎已然是三十幾度高溫的夏季,用了一個月多時間,才把這組山梔子開花結(jié)果照片湊完整。讀中醫(yī)藥書譜時早就知道梔子是一寶,它是一味清熱瀉火的中藥材,具有清除體內(nèi)火毒、涼血止血和改善濕熱癥狀等功效。從五月巧逢山梔子花開,到六月又識得了她的果實梔子,難得一見,不勝歡喜,旅程中總是充滿驚喜與收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