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作者 李木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圖片 AI</b></p> <p class="ql-block"> 青年的孔子，長得高大且透著一種少有的文氣。</p><p class="ql-block"> 布衣孔子三十而立像</p><p class="ql-block"> 曲阜孔廟大成殿中的那個正襟危坐、戴著十二冕旒的帝王之冠的孔子，肯定是與孔子背道而馳的孔子。但是孔子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樣呢？尤其是青少年的孔子是個什么樣子呢？可惜的是，因為他的“圣”與“神”，烙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只是一尊老態(tài)龍種而又透著威嚴的樣子，這是晉朝顧愷之與唐朝吳道子給我們留下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雖然顧愷之以其雄健的線條與明朗的造型，使得他筆下的孔子要比吳道子的孔子生動許多，但終歸還是離真的孔子相去甚遠。</p> <p class="ql-block"> 臺灣畫家江逸子，曾經(jīng)繪出了一個“溫和慈祥”、“善良德性”而又“恭敬嚴謹”、“自奉節(jié)儉”、凡事“謙讓有禮”的孔子。這個孔子，當然散發(fā)著一種親切與平易，但卻缺少了英氣。</p><p class="ql-block"> 在孔子誕辰2557年的祭孔大典前夕，中國孔子基金會頒布了一個據(jù)說可以作“標準像”的孔子，255·7厘米的青銅圓雕，國字臉，闊嘴，濃眉，長髯，是一個有著山東人特征的長者形象。雖然設計者說要還原一個布衣的平民的孔子形象，但是設計者“東方圣哲”的追求還是讓他與真的孔子有著較遠的距離。</p><p class="ql-block"> 倒是吳門畫苑程宗元先生，專門為匡亞明先生的《孔子評傳》所繪的六幅孔子像，尤其是第一幅“布衣孔子三十而立像”，讓人覺得似乎看到了當年那個真正的孔子，并與我心目中的孔子有著某種契合。</p> <p class="ql-block"> 青年的孔子，長得高大且透著一種少有的文氣，并不是如后來被神化的那種五官與身體的怪異形象。</p><p class="ql-block"> 曾經(jīng)親臨曲阜采集過孔子事跡的司馬遷，這樣描繪他：“孔子長九尺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p><p class="ql-block"> ”周尺要小于現(xiàn)在的市尺，按周尺一尺折合現(xiàn)代公制十九點九厘米計算，則孔子身高為一米九一。</p><p class="ql-block"> 可以想象，他既繼承了勇士父親的魁梧威風，又比父親多了一份沉穩(wěn)秀氣，用文武兼?zhèn)鋪硇稳莓斒乔‘數(shù)摹?lt;/p> <p class="ql-block"> 這樣一個博學而又威武挺拔的青年，在十九歲上就娶了妻子宋人亓官氏。一年之后，孔子就有了自己的兒子。</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孔子在魯國已經(jīng)有了相當?shù)拿麣饬税?？不然，魯國國君魯昭公也不會為孔子的新生兒子，而專門派人送來祝賀的鯉魚。生活的艱辛、家景的困頓與自己渴望立業(yè)救世的理想，都會讓孔子對于當權(quán)者懷著一種期待。何況對于涉世未深的青年孔子來說，更會對于世事懷著某種美好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便為自己的新生的兒子起名為“鯉”，字伯魚。國君的一條鯉魚，讓兒子連名帶字全派上了用場。</p><p class="ql-block"> 或者，孔子的取舍，也正埋下了他坎坷而又悲劇人生的伏筆：想依托國君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可天下的國君又沒有一個真正理解他支持他。</p> <p class="ql-block"> 有了家室與兒子的孔子，就要在謀生與學習的路上，挑起更重的擔子了。</p><p class="ql-block"> 還在母親健在的時候，小小的孔子一定干過很多貴族子弟不屑于干的雜活，諸如掃地、打柴、推車、洗衣、挑擔等。但是他的真正走上社會做事，卻要在母親去世之后了。家道中落，又沒有資格承襲官爵，這卻從另一方面幫助了他，讓他在艱難困苦之中學會了生活與做事的本領(lǐng)，堅強了面對困境時的意志，也鍛煉出了承當苦難與挫折的良好心態(tài)。同時，也讓他有機會能夠看到貴族與平民兩個天地間的真實狀況，這也為他日后思考人生與國家的問題，提供了獨到的視角。“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吾不試，故藝”——我小時候貧窮沒有地位，所以能夠干許多被人認為鄙賤的事，我不能出仕，所以才學到了許多技藝——（《論語·子罕》）。</p> <p class="ql-block"> 結(jié)婚生子后的第一份工作，當是在魯國權(quán)臣季孫氏家里任委吏。委吏就是管理倉庫的一個小差役?？此迫菀祝龊脜s難。</p><p class="ql-block"> 他的前任就是因為管理混亂和有貪污嫌疑而為季孫氏不滿?？鬃硬⒉幌舆@個職位的鄙賤，盡心盡力，并讓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p><p class="ql-block"> 料量升斗，會計出納，全部做得清楚明白。季孫氏想不到年輕的孔子竟有這樣處理事情的能力，就又委派了他第二份工作，做乘田。乘田也許比委吏還要鄙賤，因為這是一份管理飼養(yǎng)放牧牛羊驢馬等牲畜的小吏。</p><p class="ql-block"> 身大力不虧，加之孔子肯動腦筋，晨夕飼養(yǎng)，牽出趕進，清掃洗刷，很快又把這份乘田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條。</p> <p class="ql-block"> 孔子并不忌諱談論自己曾經(jīng)干過這樣鄙賤的事情，他甚至還帶有某種自豪的口吻談起自己的這一段經(jīng)歷。</p><p class="ql-block"> 他說：“叫我管倉庫，我就把倉庫里的賬目計算得清清楚楚”，“叫我管牛羊，我就把牛羊管理得肥胖強壯起來”（《孟子·萬章下》：“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瘒L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保?lt;/p> <p class="ql-block"> 孔子在日后的教育、文化與政治活動之中，還與音樂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不僅是他天性中的一種愛好與追求，是當時禮與樂、詩與樂幾乎融為一體的現(xiàn)實反映，其實也是孔子謀生的一種技藝。</p><p class="ql-block"> 而六藝之中的“樂”，也就有了相當重要的分量。少年的孔子，是下過工夫?qū)W習過音樂并掌握了多種樂器的演奏技能。</p><p class="ql-block"> 在他的艱難的青年時代，這個管理過倉庫、放牧過牲畜的小伙子，還多次做過另外一種事情：為別人的婚喪嫁娶，充當過“樂器班子”，說得通俗一些也就是吹鼓手。</p><p class="ql-block"> 這個身材高大、長得體面、中氣十足而又有文化的青年，一定是有著相當?shù)闹攘耍埶娜艘矔h近都有。而他，不僅會在具體演奏之時增長駕馭樂器的技巧，還可以從各種禮儀中擴大與社會的接觸面，并增長自己的見識與閱歷。</p><p class="ql-block"> 孔子并不是生而知之——世界上從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這種生而知之的人——他的能干與才能，全部來自于他的好學與勤奮。有這樣幾件好學的故事，能夠真實地反映出青年孔子的精神風貌。</p> <p class="ql-block"> 在《論語·子罕》一章里，記著這樣一件事：在孔子所住的闕里不遠的地方有個達巷，那里的人一定是多次親眼見到了孔子的博學與多聞多能，所以才信服地贊嘆：姓孔的那個青年真不簡單啊，雖然他還不是個知名的人，但是他會的東西實在是多呀！”（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孔子聽到后，卻謙遜而又有些幽默地說：“我有什么本事?。繒s車嗎？會射箭嗎？我不過會點趕車的本領(lǐng)而已。</p> <p class="ql-block"> ”（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保┢鋵?，在青年時代就已經(jīng)精通了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的孔子，很明白六藝中最容易的要數(shù)趕車了。他只所以強調(diào)自己“不過會點趕車的本領(lǐng)而已”，就是在告訴自己的學生們，一個真正會學習好學習的人，是要從最基礎(chǔ)最簡單處學起做起，不能眼高手低，更不能好高騖遠。</p><p class="ql-block"> 在他第一次有機會進入魯國祭祀周公的太廟時，他便從進門到出來，遇到什么就問什么，好象一個饑渴的小學生一樣。有人見到孔子的“每事問”，便不解地說：“誰說郰邑大夫叔梁紇的兒子懂得周禮呢？他進入了太廟就問這問那，還沒見他住過嘴。</p> <p class="ql-block"> ”這話傳到了孔子的耳朵里，孔子卻不客氣了，回答說：“這才是合乎禮的呢。”還在兒時就已經(jīng)“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按照周禮進行演練不已的孔子，當然對于周禮早已爛熟于心，他怎能會不知道呢？他只是在對于自己掌握的知識進行驗證，并對于春秋末年一些背離周禮的地方表示疑問罷了。 </p><p class="ql-block"> （子入太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郰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薄墩撜Z·八佾》）</p> <p class="ql-block"> 公元前525年（魯昭公十七年），魯國的一個附屬小國郯國的郯子來朝見魯昭公。在一次宴會上，魯國大夫昭子問郯子：少昊的時候，以鳥名官是怎么回事呢？郯子說，少昊是我的祖先，這個情況我是知道的，當時少昊剛立的時候，正好有鳳飛來，這就是以鳥名官的起因吧。接著，郯子還向昭子詳細地介紹了當時的情況?？鬃勇牭竭@個消息，再也坐不住了，連夜敲開了魯國賓舍郯子所宿居的門，迫切地向郯子請教關(guān)于少昊時代職官制度典籍歷史等情況。</p> <p class="ql-block"> 當時二十六歲的孔子，其博學早已聞名魯國，郯子見這樣一個知名學者卻能夠如此虛心求教，十分感動，便傾其所有，全部奉告。兩位學者談得那樣投機，甚至忘了天已大亮。離開郯子依然興奮的孔子，還忍不住向人惋惜著感嘆著：周天子那里已經(jīng)沒有主管這類事情的人了，像郯子這樣有學問的人，已經(jīng)散落于四方了。</p> <p class="ql-block"> 堪稱經(jīng)典的，還是孔子向師襄學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師襄是與孔子同時代魯國著名的樂官。古代樂官一般叫師，后來擔當這一職務的人就把師作為自己的姓，冠于名之前。如師襄，又稱師襄子，加子表示尊重。</p><p class="ql-block"> 師襄也許一生也沒有見到能夠如孔子這樣學琴的人。本來孔子的琴技已經(jīng)相當好了，但他不滿足。</p><p class="ql-block"> 在他聽了師襄的彈奏之后，就下定決心要向師襄學習，好讓自己的琴技提高到新的境界。</p><p class="ql-block"> 已經(jīng)學習彈奏了半個多月了，孔子還是堅持繼續(xù)學習同一支曲子。連師襄都覺得已經(jīng)相當好了，就勸他：“這個曲子你確實已經(jīng)會了，學一首新的吧。</p> <p class="ql-block"> ”孔子卻說：“曲調(diào)是學會了，可是奏曲的技巧還尚未學好?！边^了幾日，師襄聽著看著，覺得這下連技藝也熟了，又勸他：“技藝已經(jīng)學好，該學新曲子了。</p><p class="ql-block"> ”孔子還沉潛在曲調(diào)中，好一會才回答說：“我還沒有能夠全部領(lǐng)會這首曲子的志趣神韻呢。</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些日子，細心的師襄清楚地覺察出，自己的這個學生已經(jīng)將曲子的志趣與神韻真正把握住了，便再次鄭重地勸他：“志趣神韻都有了，可以學習新曲子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讓師襄想不到的是，孔子還是堅持要繼續(xù)學習同一支曲子。他向師襄請求：“再等等吧，等我體察出這個曲子的作者是誰并想象出他的精神風貌，再學新的曲子吧。”</p> <p class="ql-block"> 終于有一天，孔子在琴聲繚繞的余音中站起身，推開窗子，向著遙遠的天邊抬頭仰望，許久，才若有所思地說：“我已經(jīng)體察到作者的為人風貌了，這樣的曲子，除了周文王還有誰能作得出來呢？！”此語一出，師襄頓感震驚。他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向著二十七歲的孔子連連作揖道：“是呀是呀，我的老師向我傳授此曲的時候，正是說此曲名叫《文王操》呀！”</p> <p class="ql-block"> 孔子為學，如哈勃望遠鏡了望太空，群星燦爛又有條不紊，其思遠而行篤；孔子為人，如莫扎特之交響曲，柔情似水又情趣盎然。如在《論語·述而》篇中，就有這樣的記載：“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p><p class="ql-block"> ”——他聽到一個人唱歌唱得很好聽，肯定要請這個人再唱一遍，然后自己再去和他同唱。</p> <p class="ql-block">孔子一定是有著一副好聽的嗓子吧？再加上胸中奔放的激情與飄揚的才思，這歌聲肯定會放射著感染人的穿透力。在同一篇中，還有著這樣的記錄：“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之至于斯也?！薄鬃釉邶R國聽到了《韶》的樂章，三個月都嘗不出肉味來，喟嘆道：“想不到欣賞音樂竟然可以達到這樣令人忘我的境界！”其實，在《史記·孔子世家》里，在“三月不知肉味”之前，還有“學之”二字，或者這才是表達了當時孔子的真實情景，就是孔子的好學與學習的投入，學習起來到了入迷的程度，連吃肉都不知道味道了。</p><p class="ql-block">好學不輟又本色性情的少年孔子，終于在遍嘗人生五味之后走進了三十而立的中年時代。</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詩人，高級編輯。1952年生于山東濟寧農(nóng)村，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曾出版詩集《翠谷》、傳記《布衣孔子》、散文集《喬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陽光》獲山東省首屆泰山文藝獎，散文《微山湖上靜悄悄》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獲中國散文協(xié)會冰心散文獎，作品入選全國各種選刊、選本、大中小學讀本及初、高中試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17年9月5日8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