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捧讀《諫太宗十思疏》,我總仿佛能聽見魏徵那穿透千年的凝重聲音:“居安思危,戒奢以儉”。然則這聲音并非只在貞觀初年的殿宇中回蕩;它時時穿透歲月的帷幕,警示著每個時代中那些沉醉于繁華者:最危險的時刻,恰恰是自以為最安全之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魏徵的“十思”,字字皆在人心幽微處用力:從“見可欲則思知足”的克制,到“念高危則思謙沖”的清醒,從“懼滿溢則思江?!钡奶搼眩健皯n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的警醒。這豈止是治國之術(shù)?分明是針砭人性之弱點的金針。它們?nèi)缫坏赖谰臉?gòu)筑的防線,旨在為帝王——乃至所有手握權(quán)力或身處順境者——抵御那無形卻足以吞噬一切的“心魔”。魏徵深知,從勵精圖治到驕奢放縱,往往只一步之遙;這步之遙,恰恰是盛世與深淵的分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疏之不朽價值,不僅在于其思想之深湛,更在于魏徵進諫的絕妙智慧。他洞察了太宗深處那追求“垂拱而治”和“永保宗廟無疆”的強烈愿望,因此將尖銳的批評熔鑄于君王自身長遠(yuǎn)利益訴求之中。譬如“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的警句,既點出民心之重,又巧妙將帝王自身安危與民心向背緊緊捆縛一處。此非強諫,而是以對方最關(guān)切之利益為舟,渡忠言逆耳之河。這智慧,比直率的冒死進諫更為深刻,其影響亦更為深遠(yuǎ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疏一出,唐太宗不僅接納,更“置之幾案”,朝夕誦讀。貞觀初期君臣同心,由此在歷史的峭壁上開鑿出前無古人的盛世高度。然而,歷史又以最冷酷的筆調(diào)寫下了令人扼腕的續(xù)篇。當(dāng)魏徵逝去,太宗晚年漸失“十思”的警惕,“遼東之役”等勞民傷財之舉頻出,他竟連魏徵墓碑也推倒!及至玄宗開元盛世登峰造極,卻終于天寶年間沉淪于聲色享樂,“漁陽鼙鼓動地來”,霓裳羽衣終破碎于馬嵬坡前。盛世崩塌之巨響,恰是對“十思”之遺忘最沉痛的回應(yīng)。</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古人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盛世之危,常潛伏于人們忘卻危難、在安穩(wěn)中流連忘返之際。魏徵的奏疏如一面映照古今的鏡子——它照見唐太宗的得失,更映現(xiàn)出我們今日的處境。我們當(dāng)自問:是否已在高樓廣廈間淡忘了“謙沖自牧”?是否已在信息洪流里迷失了“慎始敬終”?當(dāng)財富涌流、科技日新,是否比以往任何時代更需要“見可欲思知足”的清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真正的危險,往往不是眼前的深淵,而是看不見腳下那正在松動的基石。魏徵的“十思”如一把千年不銹的鑰匙,開啟的是人類永恒的命題:在安逸中如何自持?在繁華里如何清醒?那“十思”的箴言,并非只刻在貞觀年間的奏疏上;它更應(yīng)時時在盛世喧囂中鐫入我們的心碑——如此,方可免于覆舟之禍,使“無疆之休”不至淪為一聲歷史的嘆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