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半尺地基，竟在小院里掀起一場風(fēng)波。</p><p class="ql-block"> 隔壁鄰居要蓋新房，沒打招呼就鏟掉我家土墻半尺寬。母親站在墻根，手指著那道新鮮的豁口："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鄰居支吾著說打地基總要寬些，修上來就齊平了。這話引得圍觀的老鄰居們紛紛搖頭——平日里謹(jǐn)小慎微的王支柱大爺，竟第一個站出來："欺負(fù)孤兒寡母，要遭報應(yīng)的！"</p><p class="ql-block"> 那鄰居蹲在墻根，臉色青紅交替。后來他外甥喜子來回說和，這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夾在情與理之間，額頭上的汗擦了又冒。最終鄰居退了那半尺地，母親也留了三分余地。想起"讓他三尺"的典故，現(xiàn)實里哪有詩里寫的瀟灑？寸土之爭，往往關(guān)乎尊嚴(yán)。</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到了1976年，小院里的土坯房再也裝不下兩個待婚的青年。哥哥在電機車廠談了對象，我也復(fù)員到火車站工作。建新房成了頭等大事，可三千元的造價對我們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兄弟倆月工資加起來才六十多元。</p><p class="ql-block"> 賣掉了梁坡底老家的三眼窯洞，哥哥拍著胸脯說剩下的他能借到。那時工友間的交情真金不換，誰家有事，二十多人傾囊相助。如今想來，那窮得叮當(dāng)響的年代，人情倒比現(xiàn)在厚實三分。</p><p class="ql-block"> 為省錢，我們決定自己打土坯。每天下班后，兄弟倆在院外空地上和泥夯坯，石夯砸進模子的悶響，能傳到二里地外。鄰居們路過總要嘆一句："看人家弟兄倆！"六千塊土坯，每一塊都沁著我們的汗堿。</p><p class="ql-block"> 最難的是木料。東北紅松的大梁屬管控物資，尋常人家等三五年也未必排上。貨運室劉桂珠主任聽說后，當(dāng)即帶我去找木材公司郝經(jīng)理。郝經(jīng)理大筆一揮批了條子，只是六米長的大梁還要等。正發(fā)愁時，父親的老同事閆師傅來了——我們都叫他"細(xì)肉肉"。他拍著晾在院里的兩根紅松大梁說："先拿去用，你爹當(dāng)年沒少照應(yīng)我。"</p><p class="ql-block"> 六月開工那天，小院里像趕集似的熱鬧。四個瓦匠師傅帶著二十多個幫手，都是自愿來的。沒過門的嫂子也挽著褲腿忙前忙后，惹得大伙兒直打趣。三天工夫，兩間瓦房就立起來了，新抹的墻泥在太陽下泛著青灰色。</p><p class="ql-block"> 新房落成那天，母親在桃樹下擺了酒。月光漫過嶄新的瓦檐時，我看見她偷偷抹眼淚。后來我們兄弟相繼在這里成家，孩子的第一聲啼哭也曾驚醒過房梁上的燕子?？上旰笠蚋绺缃?jīng)商需要，新房拆了改建樓房。</p><p class="ql-block"> 如今鋼筋水泥的樓宇間，我總想起那土坯瓦房。它不僅僅是一處居所，更承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溫情——劉主任批條子時鋼筆劃破紙的聲音，閆師傅扛來大梁時衣領(lǐng)上的木屑，還有工友們砌墻時哼的小調(diào)。這些記憶像埋在墻基下的老酒，歲月愈久，滋味愈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寫于2018年3月30日，修改于2025年6月20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