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厭倦了都市的鋼筋鐵骨，聽膩了車水馬龍的喧囂，我時常夢見那個青磚黛瓦的小院。在那里，清風(fēng)徐來時，葡萄架沙沙作響；夕陽西下處，桃樹影影綽綽。一壺清茶，半卷詩書，三兩知己，便是人間至味。</p><p class="ql-block"> 1978年離鄉(xiāng)至今，整整47個春秋。青壯年時為生計奔波，無暇回味；而今兩鬢染霜，那小院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卻愈發(fā)清晰起來。</p><p class="ql-block"> 16歲前，我住在平遙火車站旁的一方小院里。臨街是兩間低矮的土坯房，院里挨著柴棚搭了兔窩雞舍。一株桃樹守著院子中央，東南角的葡萄架年年掛果，西南角的茅廁飄著煙火氣。這方寸之地，承載著我最鮮活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父親早逝后，全家靠著母親在飯店外賣茶水度日。那時最緊要的，便是解決燒火問題。放學(xué)后，我和伙伴們常去火車站扒樹皮、撿煤渣。記得有次被梁看守追趕，眼看無路可逃，他卻因我是"狗家的孩子"網(wǎng)開一面。后來在母親的茶攤上，他摸著我的頭說："長高了，認(rèn)不出來了。"這溫厚的聲音，至今縈繞耳畔。</p><p class="ql-block"> 為貼補(bǔ)家用，我和哥哥養(yǎng)了十幾只兔子。春日里買來兔崽，夏末便能賣個好價錢。最難忘放學(xué)后背著草籃去割草的光景。碧空如洗，四野茫茫，我常忍不住放聲歌唱。清亮的童聲混著青草香，和著微風(fēng)，在天地間蕩漾。</p><p class="ql-block"> 五年級時，班里也養(yǎng)了兔子。暑假我自告奮勇帶回家照料，卻因去太原做客托付給母親。誰知黃鼠狼趁夜來襲，一窩兔子盡數(shù)遭殃。我先是撒謊遮掩，最后在班會上坦白。十四元的賠償，讓我第一次懂得了誠信的分量。</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八只母雞是活期存折。每日產(chǎn)的蛋，母親總小心收在籃里，一個也舍不得吃。誰曾想秋收時節(jié)，它們誤食了生產(chǎn)隊地里的毒谷子?？粗u群痛苦掙扎，全家連夜灌肥皂水搶救。天亮?xí)r，八只雞齊齊倒在院中，母親抱著它們哭了一整月?？蓙砟觊_春，她又買回十只毛茸茸的小雞崽。希望，總是在傷痛處重新發(fā)芽。</p><p class="ql-block"> 茅廁在那個年代竟是創(chuàng)收之源。掏糞的農(nóng)人教我們"四桶變八桶"的竅門：先裝四個半桶，兌滿水算四桶；再抽干重裝，又是四桶。生產(chǎn)隊按八桶付錢，我們得三元，他落五元。這般"智慧"，不知是該贊嘆還是嘆息。就像柳根橋畔的"下豬娃炭"，明明是公家的煤，偏能半價私售。這些生存之道，透著那個年代特有的荒誕與心酸。</p><p class="ql-block"> 如今那小院早已湮沒在城建浪潮中?？擅慨?dāng)我閉目凝神，仍能看見桃樹下斑駁的光影，聽見母親喚我吃飯的鄉(xiāng)音。這方小小的天地，見證過我們的歡欣與淚水，滋養(yǎng)過我們的身體與靈魂。它不僅是遮風(fēng)擋雨的居所，更是永遠(yuǎn)的精神原鄉(xiā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寫于2018年3月22日，修改于2025年6月20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