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盛夏的午后，陽光格外火辣，高溫穿透老房的土墻，屋內(nèi)如同屋外一樣的悶熱。街巷的土路變得滾燙，讓每每夏日喜歡光腳的林子乖乖地穿上了布鞋。天空沒有一絲云彩，風(fēng)不知去了哪里，村莊的旮旮旯旯，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p><p class="ql-block">然而，我家門前那棵老槐樹下，卻有著難得的一絲清涼。巨大茂盛的樹冠，濃密碧綠的葉片，遮擋了陽光的暴烈，驅(qū)散了酷熱的襲擾。令人稱奇的是，只要來到樹下，靜止的空氣仿佛流動了起來，你會感受到如輕風(fēng)拂面，雖只是絲絲縷縷，卻也是這個炎熱時節(jié)的舒適愜意。</p> <p class="ql-block">自然，這里成為人們納涼的首選，避暑的好去處。濃蔭之下，是童年夏日的快樂之地，我和小伙伴們跳方格，猜謎語，捉石子，玩游戲。午后，穿過槐葉間隙的陽光被篩濾成無數(shù)跳動的光點，宛如金色小精靈躍動在發(fā)梢、肩膀和赤裸的手臂上。樹影婆娑，光點閃爍，仿佛和我們一起嬉戲玩耍。</p><p class="ql-block">跳累了，我們便跑到樹根下老爺爺身邊，那里是最濃密的蔭涼之處。見我們的小臉上淌著鼓脹的汗珠，爺爺?shù)钠焉缺惆l(fā)出了噗噗的輕響。小扇面，威力大，只一會工夫，汗?jié)n黏膩的身上變得清爽。</p> <p class="ql-block">古老的水井，村邊的池塘，林子爹的掬盆挑子，斗子爺爺那把走街串巷時總不離身的張羅刀，那些遙遠的人和事，在爺爺口中猶如時光里流淌的歌謠。講到后來，他聲音漸微，蟬似乎也知曉孩子們的倦意，響亮的鳴唱變得輕柔。</p><p class="ql-block">我靠緊爺爺，他的呼吸聲緩慢而低沉，慢慢搖動的蒲扇里，顯出幾分安穩(wěn)的寂靜。懵懂中，那寂靜恰似頭頂上的綠蔭，厚實得能包裹住一個孩子沉沉的睡夢。</p> <p class="ql-block">暑熱蒸騰的午后，母親們也常常來到樹下。她們輕手為孩子們拂去額頭的汗珠，再用一條浸透井水的涼毛巾輕輕擦拭。每每此時，是我最幸福的時刻。日子雖苦，母親的愛卻如槐蔭般濃密。毛巾貼在我滾燙的臉上，一股沁入肌理的涼意立時散開，滲入我每一寸燥熱的皮膚，也滲進我懵懂的心坎。</p><p class="ql-block">毛巾敷過，她不忘遞給爺爺一碗溫涼的白開水，又給我倒上一碗放在涼席邊上。午覺醒來，一飲而盡，清水潤過喉嚨，清涼彌漫全身，熨帖著整個盛夏的燥熱。</p> <p class="ql-block">很多年后的夏日，陽光依然熱辣，老屋連同門前的老槐樹卻沒了蹤影。當年粉筆畫出的格子痕跡，早已沒入歲月的風(fēng)煙。曾經(jīng)樹影間跳躍的喧鬧歡笑、樹根下蒲扇搖動的噗噗聲，也早已四散天涯，杳然無聲。那曾遞來清涼毛巾與一碗清水的母親，亦去了遙遠的遠方。</p><p class="ql-block">沒有了老槐樹遮蔽的陽光格外強烈，我極力睜大了眼睛，卻尋不見納涼人的身影。一時間，我忽然有些悲涼。陽光刺目，眼底泛起酸澀，心中涌起的，是比陽光更灼人的空茫。那樹影里的故事，終究只屬于回不去的往昔了。</p> <p class="ql-block">無數(shù)個炎炎夏日走過，其實我早已懂得：逝者如斯，不僅帶走了樹下的身影，也帶走了蔭蔽我們心田的那一片永恒的綠蔭。</p><p class="ql-block">但母親指尖拂過的溫柔、爺爺蒲扇搖出的安穩(wěn)、伙伴嬉鬧濺起的笑聲，從未真正消散。它們沉潛心底，化作另一片無形的庇護，在記憶的深處，悄然為我抵擋著歲月流轉(zhuǎn)帶來的燥熱與荒涼。</p><p class="ql-block">老槐樹不在了，但樹下的故事，已長成了我靈魂里永恒的夏天。</p><p class="ql-block"> （圖片取自網(wǎng)絡(luò)，感謝原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