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山西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風嘯嘯，平遙的城堞馱著600年霜色。將伶思賢那句，"伊平遙之為邑，乃并汾之勝地。有山兮清且奇，有水兮秀且麗?！贬劤僧Y城里一盅溫熱的黃酒，風從垛口漏下，指腹觸碰城墻的裂痕，2800年，那里蟄伏著西周夯土的胎記，明清磚石的紋理，以及咸豐年間鏢車碾過時濺起的、銅錢般叮當作響的月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護城河如一抹墨漬，在龜形城池的輪廓上緩緩暈開。忽見市樓三重飛檐挑破暮色，琉璃脊獸馱著未化的雪，而燈籠次第亮起，將晉商的算盤聲染成滿街流淌的朱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來了，有點飄忽，3798處明清四合院，該身陷何處?高墻深院，木雕花窗，相思那一扇?4大街、8小街、72條蚰蜒巷、南大街條條穿越光年，爬上我的心佰。3萬民居商住四合院落炊煙不息、醋坊蒸騰的綿長酸香、牛肉鋪的咸鮮氣息交織升騰，織就"活著的古城"獨有的煙火肌理，生生不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平遙西大街的晨霧還未散盡，我站在"匯通天下"的匾額下。道光3年的日影穿透花格窗，在青磚地上烙出算珠形狀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陳年帳的苦香，混著地下金庫逸出的、冷冽的銀銹氣息，中國金融史的初啼，便封存在這方寸院落;雷履泰蠟像端坐黑漆柜臺后，目光如秤星掃視虛空;西幫商人曾在此押下茶馬古道的騾鈴，江浙綢緞商送來海風的咸潮，一紙匯票薄如蟬翼，卻馱動半個大清的銀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日光下照著的平遙古城，磚墻灰黑，街石青白，游人如鯽，穿行其間，城樓高聳，磚縫里夾著幾莖枯草，在風中抖擻，仿佛向來客訴說百年前的盛況，店鋪沿街排開，幌子招搖，"百年老店"比比皆是，倏有衣袂飄飄女子擦肩而過，香粉落地，拂我一身騷，仿佛穿越在晉商繁華的舊時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官署如僧舍，百姓似游魚。隨著人流擠進"平遙縣署"，一部刻在楹聯(lián)與牢獄中的吏治史詩，六進院落次第展開，恰似一部攤開的官場教科書。威嚴的大堂，"親民堂"匾額高懸，卻掩不住青磚縫隙里的森然。東側賦役房、西側牢獄，一左一右.，暗合"錢糧刑名"的治縣根本;后宅花木扶疏，與前堂的肅殺判若兩界，倒透出幾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士大夫心思，這般格局，非獨顯威儀，更將"禮法合一”的治理之道，徹進了每一塊墁地的灰磚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莫道銅山終化土，義利天平自春秋。"日上中天，協(xié)同慶的朱漆大門早已洞開，楹聯(lián)上"眾力聚英才，知人則哲;一心共天位，仰國之光"的墨跡猶帶余溫，朔風穿過七進院落，將百年前算珠的脆響、銀錠的鏗鏘、密信的窸窣，烹成一埕陳年金融老酒;賬房的月光在青磚上流淌，墻角元寶石倒映飛檐，水紋漾開"五行生財"的古老讖語。梁間詩匾低語:"寄懷楚水吳山外，得意唐詩晉帖間”，墨香里游弋著縱橫四海的金融野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陰寒徒然攥住腳踝，金庫甬道如巨獸咽喉，俯身鉆入地宮，300窖藏銀山轟然壓目，中央明初樟木神柱蟠龍欲飛，傳說此乃平遙龍脈之眼，仰見金井懸索垂落，當年銀錠由此吊運，井口漏下的微光如碎銀雪霰，正應了"天降寶窟，地涌金蓮"的舊謠，協(xié)同慶令來者腦洞大開。離園時忽有銅錢雨漫空灑落，俯拾皆是淬火的商諺:"銅臭盡處見青骨，信為義，義作舟，千頃銀海自收放，這地窟中奔涌的，原是永不銹蝕的春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漫步古城墻，只見城垛像一匹老舊的綢緞，泛著銅銹色的光，我踩著青磚，每一步都像踩在歷史的賬薄上，那些斑駁的裂痕里，隱約還能聽見馬蹄叩響銀錠的清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城墻如蒼龍盤踞，3000余垛口與72座敵樓，構成中國古代縣制防卿體系的標本。風從垛口擠進來，帶著幾分晉商的精明，幾分歲月的粗糲，它翻動我的衣角，仿佛要查驗我是否帶上通關文牒。遠處的云路老街，"煙鎖長街一線天，青磚黛瓦舊時年"，古韻悠悠，時光在這里格外緩慢，抵不住誘逛了一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平遙一游，竟不知如何作別，想起伶思賢那句"回首古城斜陽里，一片歸心逐白云"，倒也貼切。日影西斜，城墻上的磚石漸漸冷卻，白日里游人的喧嚷也散盡了，我獨自在街巷中穿行，腳步聲在青石板上回蕩，仿佛是與古城最后的私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柳永的詞驀地襲上心頭。平遙終將離去，如指尖流沙，唯有將這一城的磚瓦、人影、暮色，連同那些未及細讀的故事，一并裹進行囊，在記憶中辟開一偶安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4.11.26.</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