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內(nèi)容提要{湘西之路,到底不再是蜀道了。行路之難,終于被拋入歷史深處,其艱難困苦的印痕,慢慢沉淀為后人憑欄遠(yuǎn)眺時心頭浮起的一抹淡薄煙云。險峰幽谷,依舊莊嚴(yán)肅穆地矗立守望;而人間的步履,早已掙脫崖壁的囚籠,在速度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寬廣與輕盈——山未變,路已通,從此天塹化坦途,大道直通蒼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湘西之路不再是蜀道</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凡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在湖南工作過的人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都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而去湘西之路,并不亞于蜀道。這次乘高鐵再去湘西,晃然有隔世之感,去湘西之路,己然天塹變坦途。</p><p class="ql-block"> 往昔奔赴湘西,堪稱一場與天險的漫長較量。從省城出發(fā),汽車碾過坑洼不平的公路,車身劇烈顛簸,如同漂泊在風(fēng)浪中的孤舟。待至湘西地界,公路盤繞在陡峭山壁間,一側(cè)是嶙峋怪石,另一側(cè)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云霧繚繞時,連司機(jī)都需小心翼翼探路。若遇雨季,道路泥濘不堪,車輪深陷其中動彈不得是常事,眾人只能下車合力推車。而到了不通公路的村寨,便要徒步翻越山嶺,狹窄的羊腸小道鋪滿碎石與落葉,稍不留神就會滑倒。背上的行囊愈發(fā)沉重,雙腿也像灌了鉛,可放眼望去,群山連綿無盡頭,唯有咬著牙在暮色中摸索前行。那時的湘西,重重山巒如同天然屏障,每一步都寫滿艱辛,路途之難,令人望而生畏,也讓這片土地在歲月里長久保持著與世隔絕的神秘。</p><p class="ql-block"> 如今,這一切都成為了歷史。青黛色的山巒,在晨霧里層疊起伏,宛如古舊的墨痕未干的畫卷。然而,沿著山勢起伏的,蜿蜒疾馳的,卻是一條鋼鐵長龍——湘西的高鐵,它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亙古而沉默的崇山峻嶺,拽著時間呼嘯前行。往昔的歲月里,棧道懸于絕壁,深淵如饕餮般張開大口吞噬著行旅的艱辛。山巔之上,懸棺靜默地懸系于時光峭壁,曾經(jīng)俯瞰那些渺小如蟻的跋涉者,在歲月里蹣跚攀爬。如今,懸棺仍在,卻無言地望見鋼鐵巨蛇搖頭擺尾,洞穿山腹,只留下山風(fēng)撕扯著昔日的記憶碎片。</p><p class="ql-block"> 酉水河畔,曾終日回蕩著船工的號子,聲嘶力竭,如沉重的嘆息撞向懸崖又無力地散落水面。爺爺那只斑駁的桐油木船,搖搖晃晃,象一枚蒼老的葉子,在歷史的漩渦里顛簸了許多代人。那船身里浸透了爺爺?shù)暮顾?,更浸滿了我年幼時被風(fēng)浪顛簸的驚恐。當(dāng)高鐵大橋橫跨過河道,當(dāng)年搖櫓的爺爺顫巍巍立在岸邊,仰頭凝望,良久,伸手摩挲橋上冰冷的鋼梁,又伸頭探探橋下幽深的河水,喃喃道:“這鐵家伙……如今河神也奈何不了了罷?”聲息細(xì)微,仿佛風(fēng)卷起的一粒黃塵。</p><p class="ql-block"> 夕陽熔金,鋼軌在暮色里淬火般發(fā)亮,風(fēng)馳電掣的車廂倏忽掠過山間壩子。壩上,指尖依舊纏繞著古老繡坊彩線的苗家娘子,卻已能在忙碌之余,掏出手機(jī)向著屏幕展露笑靨——她將那些世代流淌于指尖的花草蟲魚,透過電波,瞬間飛渡千巒萬壑送往遠(yuǎn)方買家的掌心。苗寨的夜晚,再不是被昏暗的桐油燈暈染成一團(tuán)寂寞的墨漬:燈火沿著山谷次第亮起,宛如跌落塵土的星河,點綴著山腰谷底,也悄然照亮了山麓下新建服務(wù)區(qū)的水洼池子——幾只白鷺閑適地踱步其間,銜起小魚,仿佛銜住了一串流動的、安穩(wěn)的光影。</p><p class="ql-block"> 層巒疊嶂,依舊如此青翠如黛,但千年絕險而今一朝平夷而去。那曾宣告“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陡峭蜀道,被輕巧擱置,疊放進(jìn)身后疾退的風(fēng)景里。山水的阻隔,被人類的意志與智識重新塑形。青石階上苔痕深深,承載過多少代人的腳??;高鐵軌道銀光閃閃,正飛速鋪展出嶄新的時代經(jīng)緯。深山中寂寞懸停的古舊懸棺,默默俯視著洞穿的隧道、飛跨的橋梁——這不再僅僅是路的延伸,分明是山魂水魄被現(xiàn)代脈搏撬動而蓬勃起來的呼吸。</p><p class="ql-block"> 湘西之路,到底不再是蜀道了。行路之難,終于被拋入歷史深處,其艱難困苦的印痕,慢慢沉淀為后人憑欄遠(yuǎn)眺時心頭浮起的一抹淡薄煙云。險峰幽谷,依舊莊嚴(yán)肅穆地矗立守望;而人間的步履,早已掙脫崖壁的囚籠,在速度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寬廣與輕盈——山未變,路已通,從此天塹化坦途,大道直通蒼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