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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灘上西瓜魂

如庚131424473

<p class="ql-block">我的故鄉(xiāng)孟州古稱河陽，處于黃河北岸。這里是黃河中下游的分界點，黃河從這里起步浩浩蕩蕩邁開東流入海的步伐。都說黃河是一頭兇猛的野獸，橫沖直撞造成許多自然災害。但是在這一段河流卻很少發(fā)生水患，原因是到了黃河中下游起始點，河面突然開闊，十里河灘起到了很好的滯洪作用。</p> <p class="ql-block">有了十里里河灘，人們就不會讓它輕易荒蕪。于是在河灘地上種各種雜糧，花生，紅薯。而在黃河灘上種西瓜，向來是最好的選擇。那滾圓的黑皮西瓜排排臥在沙土上曬著太陽，自顧自己長大。種瓜人則蹲在地頭抽著旱煙，眼睛瞇成一條縫兒，不知是在看瓜還是在看天。</p> <p class="ql-block">種瓜的人不少，但最出名的是一個叫老六的種瓜人。他生的矮小精瘦，皮膚被曬得黢黑，活像一枚風干的棗核。老六種瓜很有些年頭，據(jù)他說，從他爺爺那輩起，家里就靠這幾畝地過活。田地是黃河給的，同樣黃河也能夠收回。今年種的，明年未必還能種。老六對此倒是很看得開。常言說：“皇后娘娘要收地，誰也攔不住，橫豎不過是再找塊地方?！?lt;/p> <p class="ql-block">老六種瓜，全憑祖上傳下來的那套。清明前后他便開始在向陽的坡上育苗。瓜苗嬌貴，夜里怕霜，白日怕曬。老六便用葦席搭了棚子。白天掀開，晚上蓋上，像伺候祖宗牌位似的。有人問他為什么不用塑料布？他聽了直搖頭，“那玩意兒不透氣，苗子悶著難受，結(jié)出瓜也不甜?！?lt;/p> <p class="ql-block">待到苗長出三四片葉，老六便選了晴好的日子移栽。干這伙計必須得手腳麻利，先在松軟的沙土上刨出小坑兒，澆一瓢水，等水滲了下去，再將瓜苗兒輕輕放入覆土壓實。老六做這些事神情肅穆，仿佛不是在種瓜，而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他說：“瓜苗也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便結(jié)好瓜，你糊弄它，它就長癩瓜糊弄你?！?lt;/p> <p class="ql-block">灘上的西瓜最怕兩樣東西，一是旱，二是澇。黃河水情不定，有時一連幾十天不下雨，沙土地存不住水，瓜秧便蔫頭耷腦。有時突然來水，一夜之間就能把瓜地淹個精光。老六對付旱天自有辦法，他在地頭挖了幾口淺井，天旱時提水澆灌。至于澇災，只能聽天由命。水位很快退去則罷。如果洪澇遲遲不退，他便蹲在瓜地邊。一言不發(fā)地抽完三袋煙，然后起身拍拍屁股：“走，喝酒去。”</p> <p class="ql-block">七月初西瓜開始膨大，這時節(jié)最要緊的是防賊。灘地開闊，四通八達，常有閑漢來偷瓜。老六便在瓜地旁搭了個窩棚，夜里睡在里面看守。夏天的攤地，蚊蟲成群，老六卻睡得安穩(wěn)。問他 為什么不擔心賊偷瓜？他笑道：“來偷得你防也防不住，不偷的，你請他也不來?！惫凰墓虾苌俦煌怠：髞聿胖?，老六每年都會給村里的光棍懶漢送幾個瓜。那些人吃了嘴短，自然不好意思來偷。而一些嘴饞的小青年，干脆在地頭打開一個大西瓜請他們吃。</p> <p class="ql-block">瓜熟時節(jié)，老六每天清晨都要去地里“聽瓜”。他彎下腰，用手指輕彈瓜皮，側(cè)耳細聽聲響。“生瓜聲音脆，熟瓜聲音悶，過熟的瓜聲音空。”他說這話時，眼睛亮得出奇。挑中的熟瓜被小心摘下，堆在板車上，拉到鎮(zhèn)上去賣。老六賣瓜從來不吆喝。只在車把上掛個木牌兒寫著“黃河灘西瓜”五個字。買瓜的人卻不少，多是回頭客，他們說老六的瓜甜的很，沙的勻，是“有西瓜味的西瓜?！?lt;/p> <p class="ql-block">老六的瓜所以長得好，是因為沙地土壤通透性好。黃河水不是沖過而是慢慢漫上來，把洪水帶來的腐殖質(zhì)滲透到地里。河水漫過后還會留下富含鋅、鐵、碘、曬等多種礦物質(zhì)。而且使用的都是農(nóng)家肥，從來不用化肥。而向陽的黃河灘上光照條件充足。白天在太陽直射下溫度很高。晚間河風吹過快速降溫，日夜溫差大為西瓜的成長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自然條件。</p> <p class="ql-block">種瓜很傷地氣，從來不拘泥于一塊土地。頂多種上三年西瓜就得換茬。老六深諳此道，每年只種一半瓜地。另一半種花生和紅薯。有人勸他全種西瓜，能多賺錢。他搖頭：“地和人一樣。不能往死里使喚。”這話在后來應(yīng)驗了。附近有一個叫王山的，貪心不足，連續(xù)五年全種西瓜。結(jié)果第六年瓜秧全得了枯萎病，一個瓜也沒結(jié)出來。</p> <p class="ql-block">老六種瓜特別注意培育保留品種優(yōu)良的種子。每天在瓜田里轉(zhuǎn)悠，看到長得好的瓜秧精心施肥培育，等到掛果結(jié)瓜，重點關(guān)注，保護瓜長大熟透，就地摘瓜請客，然后把這些瓜子收集起來。作為來年使用的種子。</p> <p class="ql-block">老六老了，老六的兒子從農(nóng)學院畢業(yè)，回家接過他的事業(yè)，年輕人有創(chuàng)新的精神，大膽引入新品種，搞起了大棚種植。西瓜能早熟半個月，賣上好價錢。只是老六對此一直不滿意。致死也不原諒的是：天時不可違，那瓜吃起來，總少了點黃河的水土甜味。</p> <p class="ql-block">老六去世后，他帶出來的許多徒弟，他們都珍藏著師傅留下的優(yōu)質(zhì)種子，有許多徒弟走出黃河灘，邁步走向黃河堤岸以北的鄉(xiāng)村，承包推廣黃河灘地種瓜技術(shù)，把來自黃河母親的乳汁——黃河灘地的西瓜，撒播在豫北的千家萬戶。</p> <p class="ql-block">黃河灘上的沙土依然酥軟，黃河水依舊時漲時落。只是少了那個蹲在地頭抽煙的身影，總覺得空落落的?；蛟S世間萬物終究抵擋不過時光的沖刷，就像黃河灘上的西瓜，再甜也是一季的事兒，品種無論怎么優(yōu)化，種在黃河的西瓜萬變離不開黃河灘的土地黃河的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