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父親今年七十六了。從前年開始,只要工作不特別忙,我每周都盡量回家一趟,陪父母說說話,拉拉家常。</b></p><p class="ql-block"><b> 上周六下午回家,和父母聊天時,母親說家里想買一臺能加熱的純凈水機。我馬上掏出手機,點開淘寶準備下單。母親卻說:“不用了,你爸已經(jīng)買過了?!蔽矣悬c驚訝,看著父親問:“在哪兒買的?多少錢?”</b></p><p class="ql-block"><b> 父親聽到我問,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說:“在咱緱氏街上買的,新飛牌子的,兩千五百多。人家說機器不要錢,白送十年的濾芯?!甭牳赣H這么說,我心里咯噔一下,沒說話。</b></p><p class="ql-block"><b> 明明前幾周回家時,我還跟母親說過,我在城里買的凈水機才四百多塊錢,問家里要不要也買一個。她當時還說不用。母親一輩子省吃儉用,這次怎么會上當呢?</b></p><p class="ql-block"><b> 母親有點難為情地看了我一眼,告訴我:父親在村口打牌時,正好碰上商家搞活動,送了些小禮品。收了東西后,人家讓他們下午一點去緱氏街聽課。父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b></p><p class="ql-block"><b> 一回到家,父親就急急忙忙催母親做飯,說一點鐘得去聽課。母親本來不想去的,但拗不過父親催。</b></p><p class="ql-block"><b> 下午不到一點,老兩口就趕到了地方。商家在臺上說得天花亂墜,父親稀里糊涂就拍板了,花兩千五百多買了那臺飲水機。后來我上網(wǎng)一查,同樣的機器最多也就八百塊。</b></p><p class="ql-block"><b> 我只好安慰他們說:“買就買了吧,這樣老爹就不用騎著小電驢去接純水了。年紀大了,腿腳沒以前利索,騎車接水確實不安全,也費勁。”可我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像是被套路了。</b></p><p class="ql-block"><b> 我家西邊一百米有塊空地,父母在那兒圈了個鵝圈,養(yǎng)了兩只大白鵝。鵝圈旁邊,他們還開了一小片菜園,種著豆角、番茄、辣椒、黃瓜。五點多,父親提著小桶去喂鵝。我和母親在屋里說話,妹妹在廚房忙活晚飯。</b></p><p class="ql-block"><b> 快吃晚飯了,父親還沒回來。我心里有點不踏實,但沒敢說出來,怕母親也跟著擔心。轉(zhuǎn)念一想,不就是提桶喂個鵝嘛,能有什么事兒?可能是在地里順手拔草了。再說周圍都是鄰居,真有事喊一聲就能聽見。</b></p><p class="ql-block"><b> 又過了一會兒,父親才提著桶,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我趕緊迎上去接過桶,看見里面放著幾根剛摘的黃瓜,上面帶著毛刺?!霸趺戳??喂個鵝去了這么久?”我忙問。</b></p><p class="ql-block"><b> 父親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地說:“喂完鵝,看見地里的黃瓜可以吃了,就去摘。摘著摘著,腳底一滑,摔倒在黃瓜架下了……費了好大勁兒才爬起來。”</b></p><p class="ql-block"><b>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陣發(fā)酸——父親,是真的老了。</b></p><p class="ql-block"><b> 父親十四歲完小畢業(yè),就跟著爺爺打土坯,蓋房子。那時候農(nóng)村條件差,雇不起人,蓋房的基礎(chǔ)活全靠自己干。爺爺是個木匠,中午隊里收工,父親還要和爺爺在門前的老國槐樹下拉一統(tǒng)拉大鋸。農(nóng)村的閑勞力多,抽空趕腳力更是家常便飯。那時候的腳力莫非就是在南山拉石灰,用架子車拉到縣城,來回有五六十公里吧,每趟能掙四塊錢。但那時沒有柏油馬路和瀝青路,都是崎嶇不平的土路,天氣晴朗的話還好一些。如果遇到連陰雨的天氣,人走起來,腳下都是打滑,更別說拉一千斤的重物了。</b></p><p class="ql-block"><b> 后來趕上修焦枝鐵路,父親志愿報名,去了三四年。本來父親表現(xiàn)好,領(lǐng)導說可以留在鐵路上,但那時候我們村人少地多,支書就是不放人。送禮也不行。沒辦法,父親就去緱氏拖拉機站幫忙,開大鏈軌車犁地,并且自己琢磨著還學會了修柴油機。后來大隊辦貂場,他憑技術(shù)當了技術(shù)員兼場長。公社、縣里的獎狀得了不少,七九年還獎了一塊一百塊錢的東風手表。</b></p><p class="ql-block"><b> 集體經(jīng)濟散了以后,他和幾個叔伯合伙買下了生產(chǎn)隊那臺“五零”拖拉機跑運輸。父親負責托關(guān)系買便宜油,叔伯們負責開車從焦村煤礦運煤到位于李灣村的偃師電廠。那時候家里還養(yǎng)著貂,種著自留地,父親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b></p><p class="ql-block"><b> 后來運輸不好做了,他去陜西販牛到河南,在建筑工地干過活,也包過小工程;養(yǎng)過長毛兔、海貍鼠、山羊;還種過西瓜、甜瓜、蘋果這些經(jīng)濟作物。五十多歲的時候,還給鞋廠做外加工。</b></p><p class="ql-block"><b> 在我印象里,父母親從來都是閑不住的人,再難的日子也沒把他們壓垮過。由于父母的勤勞,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我們家的日子在我們村一直也算可以的。九三年我大學畢業(yè)開始教高中,一直到前兩年,家里的大事小情,鄰里親戚間的往來,都是他們倆默默操持著,我?guī)缀鯖]操過心。</b></p><p class="ql-block"><b> 在我心里,父親一直像座山,是最能依靠的。可如今,這座山竟然也會被小商販騙了,在自家小菜園里摔一跤,都得費半天勁才能站起來……看著他這樣,我心里堵得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p><p class="ql-block"><b>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燈亮起來,把父親有點駝背的身影投在墻上。他坐在小凳子上,慢慢揉著膝蓋,眼睛卻望著門外那塊他親手開出來的菜園。初夏菜園里,兩畦青菜在晚風里輕輕晃著。它們不懂得人間的變化,只知道默默地長,就像父親用一輩子力氣伺候的這塊小小的土地,在無聲的歲月里,依舊綠著。而那個伺弄它的主人,卻在一天天老去…… </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