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家鄉(xiāng)的狼毒花</p><p class="ql-block">馮忠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一次站在草原上，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來，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這風(fēng)的味道與四十年前的一樣，吹在臉上，只是覺得比記憶中的更為鋒利，吹得流淚。草原依舊是那么遼闊，天空也還是那么高遠(yuǎn)，雨后狼毒花還是一叢叢，成片成片地盛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紅的、白的、粉色的花朵，令人心驚。想起小時(shí)候，母親告訴我，狼毒花有毒，聞一聞就頭疼，所以在老家又叫頭疼花，牛羊吃了會中毒，最好別碰它，然而我卻喜歡躺在花叢中，看天上游走的白云，看它紅艷艷地點(diǎn)綴在綠色的草原上，每每見了它，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或因它只有我家鄉(xiāng)才有？每一次回來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實(shí)出生在草原上的孩子，自小便識得很多種花草，只是年齡大了，不經(jīng)?；貋恚行┯洸黄鹈至T了，唯獨(dú)狼毒花，記憶猶新，也許是知首這花的厲害。根系的發(fā)達(dá)，凡是它生長的地方，周圍的其它植物便漸漸稀疏，最終只剩它們自己成群結(jié)隊(duì)地立在那里，紅得囂張，紅得孤獨(dú)。后來聽人們說，這是草原的瘡疤，是過度放牧的惡果。然而卻不這樣認(rèn)為，在我兒時(shí)的眼中，它不過是一朵好看的花罷了，至于它背后的殺機(jī)，那里是放牧的事，更不是我需操心的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年我八歲，二哥就給生產(chǎn)隊(duì)放了羊，我跟著二哥，羊兒散落在草原上，像一朵朵移動的白云。我在草地上撿拾著好看的花朵，夏天的天氣，真的變幻莫測，一會烏云密布，大雨傾盆，一會又是太陽高照，風(fēng)和日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離開了草原，到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城里打工。城市里沒有狼毒花，有的是修剪整齊的觀賞花卉，溫順地開在花壇里，任人擺布。我漸漸習(xí)慣了城市的擁擠與喧囂，習(xí)慣了看人造的風(fēng)景。幾回回在夢中回到草原，回到家鄉(xiāng)，看到的還是狼毒花，也不知為什么其它的花竟一次也未出現(xiàn)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我重回草原。車子駛過一片又一片草場，我的心卻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草原變了，變得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來。草矮了，稀了，沙地裸露出來，像是綠色的毯子被蟲蛀出了洞。風(fēng)車多了，狼毒花還在，還象以前那樣，搖著頭歡迎我，它們還是成片地開著，紅得刺目，紅得絕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下車，走進(jìn)草原深處。風(fēng)依舊在吹，雖現(xiàn)在成了國家旅游景區(qū)，牧人騎著摩托來回巡視。怕游人肆虐腳下的草原，忽然覺得，這花何嘗不是草原最后的抗?fàn)?？?dāng)人類過度索取，草原便以荒蕪相報(bào)，狼毒花，何曾不是開出的警示的紅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狼毒呢？"一個(gè)蒼老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我回頭，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牧人，眼熟得很。"是啊，"我答道。老人瞇著眼看我，忽然說："你是馮家的小子吧？走了有三十年多年了吧？"我驚訝，他是誰，怎么認(rèn)得出我，原來是鄰家比我大不了幾歲的一位老哥，只是風(fēng)吹日曬的原故，此我還黑些，蒼老些，如今他背駝了，頭發(fā)全白了，但眼睛里的神采還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哥！你還認(rèn)得我？"他說，草原上長大的孩子，走再遠(yuǎn)也變不了模樣。他伸手遞給我一支煙，蹲在我旁邊，"你爸媽都走了，你們也很少回來了。我點(diǎn)頭應(yīng)著，你父母的墳還在，蒙古族的都埋在了草原深處，不起墳頭，不立墓碑，很快就會被青草覆蓋，仿佛從未來過這個(gè)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走出去好，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他吐著煙，指著遠(yuǎn)處的狼毒花，"看那些狼毒花，多堅(jiān)強(qiáng)，再旱的天也照樣開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幾年禁牧，草也長起來了，狼毒耐旱，就占了上風(fēng)。到了這個(gè)季節(jié)，現(xiàn)在的草原，真的是百花盛開，回來了，就多住幾天，年輕人都出去了，只留下老人了。偌-大的草場，有你喜歡的花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沉默了，看著那片紅色，夕陽西下，狼毒花在余暉中紅得像火，像血，像草原無聲的呼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