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吾姓本姓文氏”，1781年首修的浠水《聞氏宗譜》赫然記載著這個家族七百年的秘密。公元1277年，空坑兵敗，一位叫文良輔的義軍將士從押解途中潛逃至湖北蘄水。為避元軍追殺，他將“文”字添門加戶，隱姓埋“聞”。六百四十年后，當他的后人聞一多站在昆明街頭怒斥黑暗時，血脈深處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浩然正氣轟然覺醒——歷史在此刻完成了一場跨越時空的精神接力。</p> <p class="ql-block">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正氣豐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都獄中，腐臭與死亡的氣息在濕熱牢房里蒸騰。水氣、土氣、日氣、火氣、米氣、人氣、穢氣，七種濁惡之氣如毒蛇纏繞著南宋最后的忠臣。1279年崖山蹈海宣告南宋覆滅后，文天祥已被囚禁兩年。當勸降的南宋降君趙顯踏入牢房，文天祥撲跪在地，痛哭高呼：“圣駕請回！”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生死考驗面前，他以血肉之軀鑄就精神長城：元世祖忽必烈親自勸降時，他昂然回答：“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刑場上向南跪拜的從容姿態(tài)，成為華夏氣節(jié)的永恒雕像。而獄中寫就的《正氣歌》，將齊太史簡、晉董狐筆、漢蘇武節(jié)等十二位先賢熔鑄成一面照徹古今的精神旗幟：“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血性詩文在他身后化作實體豐碑。北京府學(xué)胡同文天祥祠內(nèi)，一株古棗樹以45度角倔強地傾向南方，恰似他“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詩魂。當明代的楊繼盛在刑場高吟“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當近代革命者許曉軒贊頌“文山大節(jié)垂青史”，這條用浩然正氣構(gòu)筑的精神血脈，已在歷史長河中奔涌了七個世紀。</p> <p class="ql-block">烽火育新苗：聞一多的覺醒之路</p><p class="ql-block"> 1938年早春，一支特殊隊伍跋涉在湘黔滇的崇山峻嶺間。聞一多——這位本可乘舒適交通工具赴昆明的清華教授，毅然加入“湘黔滇旅行團”，與284名學(xué)生徒步三千里。睡地鋪、挑腳泡、野外炊爨的旅途中，他指導(dǎo)學(xué)生采集兩千余首民謠，編成《西南采風(fēng)錄》。政治系學(xué)生錢能欣在日記中寫道：“我要寫一本中國人自己的西南實錄?！?lt;/p><p class="ql-block"> 這次苦行徹底改變了聞一多。當他在昆明茅草覆頂?shù)奈髂下?lián)大教室里講授《楚辭》時，窗外是日寇轟炸的濃煙。學(xué)術(shù)象牙塔在國難面前搖搖欲墜：“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的書齋宣言，逐漸轉(zhuǎn)向?qū)ΜF(xiàn)實的深切關(guān)懷。1944年，他在新詩社成立時對年輕詩人發(fā)出雷霆之語：“詩不是玩物，要做時代的鼓手！溫柔敦厚的詩教，要不得！”</p><p class="ql-block"> 在聯(lián)大民主墻前，聞一多化身點燃火種的普羅米修斯。新詩社的朗誦會從教室走向廣場，《義勇軍進行曲》的聲浪與《民主月刊》的文字匯成洪流。面對特務(wù)的搗亂威脅，他挺立如松：“我們第一要民主，第二要民主，第三還是要民主！而要老百姓真正當家做主！”當有人提醒他少外出以免危險，他淡然回應(yīng)：“李先生為民主可以殉身，我們不出來何以慰死者？”</p> <p class="ql-block">碧血映千秋：精神血脈的當代回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46年7月15日的昆明空氣凝固。聞一多昂首踏上李公樸殉難報告會的講臺，聲音如大提琴般在寂靜中震顫：“你看見一個倒下去，可也看得見千百個繼起的！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的精神！”五小時后，西倉坡的槍聲響起，子彈洞穿了他的頭顱、胸膛與手腕——這位曾考證“余祖信國公”的學(xué)者，最終以文天祥式的殉道完成了家族精神的閉環(huá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西南聯(lián)大舊址，聞一多塑像與“一二·一”烈士墓靜靜相守。由馮友蘭撰文、聞一多生前篆額的聯(lián)大紀念碑巍然矗立，銘刻著“內(nèi)樹學(xué)術(shù)自由之規(guī)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的辦學(xué)精神。美國學(xué)者易社強在《戰(zhàn)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lián)大》中嘆息：聞一多遇刺“標志著聯(lián)大奮力守衛(wèi)的理念——不受戰(zhàn)爭和革命摧殘的自由大學(xué)之夢——已成明日黃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正氣的火種永不熄滅。當聞一多之孫聞黎明研究員在《聞一多年譜長編》中鉤沉祖父生平，當電視劇《戰(zhàn)火中的青春》再現(xiàn)聯(lián)大師生穿越烽火的背影，我們聽見血脈深處的永恒召喚：“西南聯(lián)大精神的實質(zhì)就是與國家之命運、民族之前途緊密聯(lián)系起來的愛國主義”。這恰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與聞一多“前腳跨出大門”的信仰共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昆明文林街的槍聲已沉寂七十九載，北京柴市口的血跡也干涸七百余年。然則每當我們重讀《正氣歌》中“天地有正氣”的鏗鏘詞句，重溫“前腳跨出大門”的鏗鏘誓言，便見文天祥祠的古棗樹仍在倔強南指，聞一多塑像的目光依然灼灼如炬。兩條生命軌跡在歷史深處交織成華夏正氣的基因鏈——從南宋烽煙中的“留取丹心”到抗戰(zhàn)烽火里的“最后一次演講”，從大都土牢的慷慨吟哦到聯(lián)大教室的雷霆吶喊，這股浩然之氣早已掙脫姓氏的桎梏，化作每個后來者血脈中的精神火種。</p> <p class="ql-block"> 當新時代的霧靄迷漫前路，且讓我們接過這柄穿越八百年不滅的精神火炬，以丹心為筆，以熱血為墨，在民族復(fù)興的長卷上續(xù)寫那曲——天地正氣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