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李衙內(nèi)那封手寫戒酒令貼上墻時，檐角正懸著最后一串紫葡萄。墨跡未干的宣紙在秋風(fēng)里簌簌作響，像極了三十年前他醉倒在田埂上時，壓彎的稻穗與晚風(fēng)私語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戒酒令是銅鑄的枷鎖，也是透明的繭。鎮(zhèn)上酒坊的老板開始改賣茶餅，酒旗換作"解憂茶寮"的竹匾，可總有人趁暮色提著青瓷酒壺，在巷尾老槐樹下敲三聲暗號。那些曾經(jīng)在酒桌上稱兄道弟的漢子，如今把推杯換盞的豪情，化作茶碗里漂浮的茉莉花——香氣裊裊，卻再無人敢醉倒在這溫柔的陷阱里。 </p><p class="ql-block"> 最尷尬的當(dāng)屬紅極一時的“萬艷酒肆”，那些"感情深一口悶"的段子手，突然失了武器；勸酒表情包在對話框里蔫頭耷腦，像被抽去筋骨的蛇。有人把酒局直播改成茶道表演，彈幕卻總在問："茶能澆愁嗎？"屏幕那頭的主播抿著龍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親用粗陶碗盛的米酒，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p><p class="ql-block"> 倒是母親最歡喜。她總說父親醉后打翻的酒盅，像極了打翻的月光。如今每逢月圓，她總在八仙桌上擺兩盞青瓷茶，一盞給父親，一盞給月亮。父親喝茶時總皺著眉，可茶湯里晃動的，分明是年輕時在酒缸里打撈的星辰。</p><p class="ql-block"> 戒酒令頒布百日那天，醫(yī)坊傳來好消息——老張頭的肝好了，李木匠的腿痛不再發(fā)作。最奇妙的是王秀才，那個總在酒后寫酸詩的老頭，竟在茶香里悟出平仄新韻，把"對酒當(dāng)歌"改成了"對茶當(dāng)吟"。他的新詩集扉頁寫著："茶是醒著的酒，酒是醉了的茶。"</p><p class="ql-block"> 昨夜又見父親在院中獨(dú)坐，茶杯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白發(fā)。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手邊的茶盤竟刻著舊酒令的紋樣——那些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凹痕里，盛著的不是酒香，而是更綿長的時光。月光漫過戒酒令的宣紙，在茶湯里投下細(xì)碎的銀箔，像誰在輕輕叩門，又像誰在靜靜等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