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昨夜,不知是不是夢到了過往,醒來時,那些場景還歷歷在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迷糊中,我瞧見父親蹲在院角的石榴樹下,搗鼓那輛老式自行車。車胎都補過三回了,可他仍用粗糙的手指,細(xì)細(xì)摸著內(nèi)胎,找哪兒可能漏氣。每年秋收完,他都騎車去三十里外的鎮(zhèn)上賣糧,回來車把上總會掛著一包用舊報紙包著的酥糖。那糖在車筐一路顛簸,到家早碎成粉了,可甜得我舔了又舔,舍不得吃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接著,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一次的物資交流會。能跟父親去趕會,是我小時候最大的盼頭。會場上彩旗飄揚,賣東西的吆喝聲不絕于耳。我看耍猴人指揮猴子翻跟頭,看賣刀的拿菜刀砍鐵條,瞧見玻璃柜里的各種零食直放光。父親從布袋拿出自家蒸的饃,我們就著咸菜,蹲在墻角吃。我眼巴巴瞅著賣冰棍的箱子,父親猶豫老半天,最后掏出皺巴巴的毛票,給我買了一根。我讓他也嘗嘗,他搖頭說牙疼,我知道,他是舍不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夢中,我又看到了二叔家那輛藍(lán)色拖拉機(jī)。父親頭一回送我去縣城讀初中時,央求二叔開拖拉機(jī)送我。九月清晨,露水打濕車斗里的棉被,我和父親并肩坐在突突響的鐵皮車斗,身下墊著母親連夜縫的玉米皮墊子。父親從懷里掏出毛巾包著的煮雞蛋,剝好遞給我,自己只啃冷硬的烙餅。拖拉機(jī)在坑洼土路上顛來顛去,父親的手一直護(hù)在我背后,像堵溫暖的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親老念叨,讓我好好讀書,將來當(dāng)個醫(yī)生或者老師。初三那年冬天冷得很,我手指生了凍瘡,寫字疼得直抽抽。班上條件好的同學(xué)都戴著毛線手套,父親知道后,連夜把母親織毛衣剩下的零頭毛線,拼湊成一副五彩手套。同學(xué)們笑稱它是“彩虹手套”,可我戴著它,驕傲地考完了一冬天的試。后來父親在鎮(zhèn)上糧站扛包掙了點外快,居然給我買了個鐵皮鉛筆盒,盒蓋上印著天安門。這鉛筆盒成了全班最洋氣的文具,我每天都拿袖子擦得锃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考放榜那天,我考了全鄉(xiāng)第三,進(jìn)了高中。父親把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了上面的鋼筆字。為了湊學(xué)費,他賣了圈里還沒長大的豬崽。送我去學(xué)校報到那天,他穿上唯一沒補丁的中山裝,給我買了一個行李箱。宿舍里別的家長囑咐孩子各種事,父親只是默默把我的搪瓷口杯,放在床頭最方便拿的地方,又把一沓錢塞在枕頭里面。走的時候,他像想起啥,從兜里掏出個面包塞給我,面包還帶著他的體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二時我迷上畫畫。班主任發(fā)現(xiàn)后,把我臨摹的《蒙娜麗莎》貼在教室后墻的學(xué)生作品欄里。周末回家,我興奮地給父親看素描本,他摸著那些線條,突然說:“你爺爺年輕時,是村里畫畫最好的?!钡诙煲辉纾铱匆婇T口放著個木箱,里面整齊擺著從鎮(zhèn)上文具店買的水彩顏料。后來我聽母親說,那是父親連續(xù)一個月早起,去磚廠搬磚的工錢換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高考前一晚,我在縣城招待所翻來覆去睡不著。父親為了陪我考試,特意跟人換了班。早上六點他就過來敲我房門催我起床,他把我的準(zhǔn)考證和筆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物件。他彎著腰的背上,那件穿了許多年的汗衫,后領(lǐng)都磨出毛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通知書來那天,父親正在地里給玉米施肥。郵遞員在田埂上喊:“老李!你女兒考上省城大學(xué)啦!”父親一下子愣住,沾滿泥的手在褲子上擦了又擦,才敢接過信封。晚上他破天荒喝了二兩白酒,醉醺醺的,母親笑著說他喝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學(xué)報到那天,父親非要送我去省城。晨光里,他的白發(fā)像團(tuán)蒲公英,感覺風(fēng)一吹就散了。綠皮火車上,他把靠窗的座讓給我,自己擠在過道。那一刻我才驚覺,記憶中單手能舉糧袋的父親,如今扛我的行李箱都得歇兩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昨夜夢里,我又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夜。父親搖著蒲扇給我驅(qū)蚊,滿天星星在他身后閃爍,我數(shù)著數(shù)著就睡著了,夢里都是父親手中蒲扇扇出的風(fēng)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