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u>湖光印記里童年二三事</u></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皮文龍</span></p><p class="ql-block"> 離開家鄉(xiāng)多年，歲月流逝，許多人事已然模糊，唯獨那段在湖光瀲滟中浸泡的童年時光，總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浮現(xiàn)。每當思緒回溯，眼前總會漾開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域，鼻尖仿佛又縈繞著荷葉的清氣。那些發(fā)生在湖邊的趣事，宛如一顆顆凝結(jié)著晨露的珍珠，永遠懸掛在我記憶的枝頭，閃爍著純真無邪的光芒。</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一、采蓮記趣</span></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夏日的清晨，天邊剛透出熹微的魚肚白，湖面上氤氳著一層薄如蟬翼的霧氣，在晨風(fēng)中輕漾，宛如仙子遺落的紗巾。露珠在寬大的荷葉上滾圓，折射出七彩的碎芒。難得休假的父親說要帶我去采蓮蓬，我興奮得胡亂扒拉了幾口早飯，便拽著他的衣角奔向湖邊。</p><p class="ql-block"> 父親撐船的姿勢有種行云流水的美感。竹篙在他粗糙卻穩(wěn)健的大手中仿佛有了靈性。他雙腿微曲，雙手使勁，竹篙便如游龍點水，輕輕一送，小船便馴服地滑向前方，在水面漾開圈圈漣漪。湖面上，荷葉挨挨擠擠，像一把把撐開的碧綠羅傘，在晨光中泛著油潤的光澤。粉白的荷花點綴其間，有的含苞欲放，羞怯地低垂；有的恣意盛放，袒露著金黃的花蕊，逸散出清幽的暗香。蜻蜓在花葉間輕盈穿梭，時而停駐在葉緣，透明的翅翼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點，宛如鑲嵌了星鉆。</p><p class="ql-block"> “喏，那就是蓮蓬。”父親指著不遠處一個翠綠的“小喇叭”，語帶笑意。我小心翼翼地探身，指尖觸到那毛茸茸的蓮蓬外殼，輕輕一掰，“啪”的一聲脆響，它便落入掌心。不一會兒，船頭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蓮峰”，散發(fā)著沁人的蓮香味。我坐在船頭，剝著鮮嫩的蓮子，聽父親絮叨他兒時采蓮的舊事。蓮子的清甜在口中化開，混合著湖水的微腥與草木的清氣，那是夏天最美好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噗通！”一條銀鱗閃爍的小魚倏然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濡濕了我的衣襟。我與父親相視而笑，朗朗笑聲在湖面蕩開，驚起了幾羽白鷺。夕陽熔金時分，我們滿載而歸，船槳犁開金色的水面，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波痕，為這盈滿清歡的一日，畫上了圓滿的句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二、菱角歷險記</span></p><p class="ql-block"> 采蓮的樂趣，點燃了我對駕舟的向往。一個周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我便急不可耐地約上好伙伴本福，要去湖里采菱角。</p><p class="ql-block"> 泊在湖邊的幾艘小船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我們挑了一艘看起來最敦實的木船，船身被湖水浸得發(fā)白，散發(fā)著淡淡的魚腥與水汽。上船后才發(fā)現(xiàn)，船上并無船槳，只有一根磨得溜光的竹篙。采菱心切的我們顧不得許多，撐著竹篙便向湖心進發(fā)。竹篙每撐一下，船身便劇烈地搖晃著向前一躥，如同醉漢踉蹌。本福在后掌舵，我在前撐篙，兩人手忙腳亂，船頭忽左忽右，在水面劃出歪歪扭扭的軌跡。</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掙扎到湖中央，早已氣喘吁吁，汗珠順著鬢角滾落。望去，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菱角葉如碧毯鋪展在水面，隨著微波柔柔起伏。我倆興奮地撈起一蔸蔸菱藤，藤蔓上綴滿了鮮嫩的菱角，宛如小巧的元寶，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我迫不及待地掰開一個，潔白的菱角米露了出來，咬一口，清甜的汁液瞬間溢滿齒頰，還帶著湖水特有的清涼。</p><p class="ql-block"> 正當我倆沉醉于收獲的喜悅時，湖面忽起風(fēng)浪。平靜的水波翻起白沫，小船劇烈顛簸，冰冷的湖水不時潑進船舷。我們驚慌失措地奮力回劃，心擂如鼓?；艁y中用力過猛，“咔嚓”一聲，竹篙竟應(yīng)聲而斷！小船頓時如無根浮萍，在湖心失控地打轉(zhuǎn)?？謶秩绫涞暮^心頭，我死命抓住濕滑的船舷，指節(jié)都攥得發(fā)白。</p><p class="ql-block"> 我跳下去推船，淤泥已深困于我腰際，寸步難行，每挪一寸，腐臭腥氣便濃稠一分，仿佛整片泥澤都化為膠水般的怪物，執(zhí)拗拖拽住我的雙腿。</p><p class="ql-block"> 水面之下，裹滿污泥的菱角竟悄然浮沉潛伏，三角尖刺分外猙獰如匕首。每每稍一移動，便覺冰冷刺物驟然扎進皮肉，一股錐刺的疼痛便瞬間炸開，又深又利，仿佛竟要把我身體戳穿了。</p><p class="ql-block"> 我僵立于污穢沼泥深處，冰冷的刺痛不斷刺透皮肉，喉嚨緊縮，呼吸亦沉重起來——這腥臭的泥漿，竟果真要將我整個吞咽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徒勞掙扎著，雙腿卻像被無數(shù)枯藤纏繞著，每一次吸氣，仿佛都吸入了絕望本身。</p><p class="ql-block"> “莫慌，抓緊嘍！”一個沙啞而沉穩(wěn)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位滿臉溝壑的老漁夫駕船經(jīng)過，古銅色的臉龐刻滿風(fēng)霜。瞥見我倆的窘境，他二話不說，便用粗糙的麻繩拖曳著我們的小船，穩(wěn)穩(wěn)駛向岸邊。坐在顛簸的船上，望著老人佝僂卻堅實的背影，湖鄉(xiāng)人那份淳樸的善意，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熨帖著我倆的心田。上岸后，我們連聲道謝，老人只是擺擺手，咧嘴笑道：“湖里遇到了，幫一幫，都是一家人?！标柟庀?，他的笑容，連同那古銅色的臉龐，便永遠定格在了那個風(fēng)浪初歇的午后。</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三、泥猴挖藕記</span></p><p class="ql-block"> 年齡漸長，村里一幫少年在湖上的“壯舉”也愈發(fā)大膽了。那年初秋，湖畔蘆葦染上金黃，空氣里飄蕩著稻谷成熟的甜香。見大人們挖藕，我們幾個也躍躍欲試。</p><p class="ql-block"> 帶著簡陋的藕鍬和竹籃，我們來到湖邊的淺水區(qū)。初秋的湖水已浸著涼意，腳剛探入水中，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但這絲毫未能冷卻我們的熱情。正待開挖，調(diào)皮的小鵬忽然抓起一把黑黢黢的淤泥，“啪”地一聲，精準地糊在了我的后背上。冰涼的泥漿順著脊梁滑下，引得伙伴們哄然大笑。</p><p class="ql-block"> 這下可好，“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大家紛紛放下工具，酣暢淋漓地打起了泥巴仗。泥團在空中呼嘯，歡叫聲在湖面回蕩。小芳的辮子掛滿了泥漿，活脫脫兩條泥鰍；我的臉上也被糊得只剩兩只眼睛眨巴著。待“硝煙”散盡，個個都成了泥塑的猴兒，面面相覷，笑得直不起腰，驚得岸邊蘆葦叢里的水鳥撲棱棱飛散。</p><p class="ql-block"> 瘋鬧夠了，才想起挖藕一事。湖底的淤泥又軟又滑，每一鍬下去都頗費氣力。嫩藕深藏泥中，像個羞怯的娃娃，需要我們小心翼翼地“請”出來。“我挖到啦！”小明忽地一聲喊，高高舉起一截沾滿黑泥的藕節(jié)，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情。幾小時過去，雖是挖些不起眼的藕段，于我們而言，卻無異于掘到了寶藏。</p><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在塘邊草草沖洗。誰料泥巴干結(jié)后，細嫩皮膚，經(jīng)過暖陽一曬，身上竟留下斑駁的泥痕，活脫脫一群小花豹。這諢名很快在村里傳開。此后，每當夕陽熔金、炊煙裊裊升起，總能聽見大人們帶著笑意的呼喚在巷陌間響起：“小花豹們，回家吃飯嘍——”</p> <p class="ql-block"> 歲月如梭，一恍數(shù)十載。如今回望，那片湖光瀲滟里的童年往事，早已沉淀為一幅幅永不褪色的斑斕畫卷。采蓮時指尖的清香，采菱時風(fēng)浪中的心跳，挖藕時泥漿里的嬉鬧……無不深深鐫刻在記憶的河床之上。那片浩渺的湖水，不僅以豐沛的乳汁滋養(yǎng)了家鄉(xiāng)的膏腴土地，更以其溫潤的懷抱，滋養(yǎng)了我整個童年的夢境與野趣。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時刻，耳畔仿佛又傳來湖水輕柔的低語，鼻尖依稀繚繞著荷葉的芬芳，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群在金色夕陽下追逐奔跑、渾身泥點的“小花豹”。這些珍藏在歲月深處的記憶，恰似深埋于湖底淤泥中的蓮藕，縱使時光荏苒，泥沙俱下，其內(nèi)里蘊藏的那份最初的清甜與純粹的歡愉，卻從未消散，并將永遠如故鄉(xiāng)的湖水般，溫潤著我生命的河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