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是一個夏天，餐桌上總少不了一碗清湯，絲瓜的、蒲子的、葫蘆的，青白顏色在湯水里浮沉。這些瓜菜在上桌前，照例要經(jīng)過一道工序——用刨去皮?，F(xiàn)在的刨花樣繁多，超市里塑料的、不銹鋼的，排成一列任人挑選。我的手指在這些锃亮的工具上滑過，卻總想起兒時那把小小的木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計劃經(jīng)濟(jì)年代，物資匱乏得可憐。即便有錢，也未必能買到需要的東西。商店里根本尋不見去瓜皮的刨，人們的生活智慧便在匱乏中生長出來。我家有一把木制的小刨，小得可以完全握在孩子的掌心里。木質(zhì)已經(jīng)發(fā)黑，刨刃也磨得薄如蟬翼，卻依然鋒利。奶奶用它削了一輩子的瓜皮，始終舍不得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把刨是我們家的傳家寶，陪伴著我們兄弟姐妹長大。它從哪個年代流傳下來，誰也說不清。木柄上深深淺淺的紋路里，浸著幾代人的手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離我們家不遠(yuǎn)，住著一位叫春富的老人，大家都叫他老春富?，F(xiàn)在想來，他那時不過五六十歲，但在我們這些孩子眼里，已是十足的老者。他個子不高，剃著光頭，臉上的皺紋像是用那把老刨一道道刨出來的。老春富以賣蕭山冬芥菜為生，長年在匯頭街的大橋腳旁擺攤。整條街就他一人賣這個，十幾年如一日，價格永遠(yuǎn)是兩角錢一斤。他的生意經(jīng)里還附帶賣木制的刨，八分錢一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春富的刨與我們家的差不多，就是一塊木頭嵌上一片鐵皮。他的攤子前總是圍著人，主婦們一邊買冬芥菜，一邊捎帶問一句：“老春富，刨多錢一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想來，那個年代的人們對工具的感情，是現(xiàn)代人難以理解的。一件簡單的器具，往往承載著家族的記憶，見證著生活的艱辛與溫暖。我們家的木刨雖小，卻削過無數(shù)個夏天的瓜菜；而老春富的刨，也支撐了他半輩子的生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現(xiàn)在的刨不會變黑，不會留下歲月的痕跡。它們光潔如新，卻再也散發(fā)不出那種木質(zhì)的清香。有時我在超市里拿起的不銹鋼刨也好，塑料刨也罷，總覺得少了點什么?；蛟S少的正是那些被刨削去的時光，以及那些與刨有關(guān)的人和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春富這人早已作古，匯頭街也變得冷冷清清，唯有夏日的瓜菜依舊，只是削皮的工具再也不是從前那把發(fā)黑的小木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28, 128, 128);"> 匯頭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