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短篇小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從爭吵到歡歌：山寨茶農(nóng)的逆襲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暮色像被揉碎的墨，一點點浸透小山寨。遠處傳來布谷鳥的歸巢啼聲，炒茶的焦香混著木柴燃燒的煙火氣，從家家戶戶的木窗里漏出來。木樓里飄出嗆人的煙，那是甫濃在炒茶。奶濃蹲在灶臺邊添柴，火星子濺到她手背，燙出細密的紅點，她也不躲，只是盯著跳動的火苗發(fā)呆。</p><p class="ql-block">“又在想打工的事？” 甫濃的聲音從茶鍋上方飄來，帶著茶葉烘烤的焦香。他的手在滾燙的茶鍋里翻飛，指尖蹭過鍋底時發(fā)出 “滋滋” 輕響，老繭比去年又厚了些，掌心還留著幾道暗紅的燙痕。</p><p class="ql-block">奶濃沒搭話，把最后一塊松枝塞進灶膛，火舌猛地竄起來，映得她臉頰通紅。女兒小雨的書包從房梁上垂下來，褪色的卡通貼紙上還沾著去年采茶時的露水?？h城特長班的傳單就夾在書包夾層里，每看一次，她心里就像被茶針扎一下。</p><p class="ql-block">“去廣東打工，能賺多少？” 甫濃突然開口，茶鍋 “滋滋” 作響，“你算算，來回車費、吃住花銷，到頭還能剩幾個子兒？”</p><p class="ql-block">“總比守著這幾畝茶地強！” 奶濃猛地站起來，撞得板凳哐當響，“小雨想要的學習機，還有別人都建新樓房了，一斤茶葉才換幾角？” 她想起上周趕集，女兒站在文具店櫥窗前挪不開眼的模樣，想想自己還住在的老木樓，眼眶瞬間發(fā)燙。</p> 爭吵來得毫無預兆。甫濃抓起火鏟重重一放，鐵鍋震得嗡鳴：“出去就能賺大錢？你忘了隔壁老李家媳婦，在廠里累出一身病……，還有香煙捶背風流故事……” 話沒說完，奶濃抄起灶臺上的火鉗重重砸在磚墻上，火星子濺進茶鍋，騰起一縷焦煙：“就知道拿別人說事！你有本事，倒是讓日子好過些?。 ?lt;br>木樓的木板被踩得吱呀亂叫，兩人的聲音順著夜風飄出寨子。隔壁阿婆在黑暗里數(shù)著念珠，渾濁的眼睛望著晃動的月光。夜梟撲棱棱飛起來，翅膀掃過屋檐下晾曬的茶葉，幾片嫩芽輕輕顫動，像是在無聲嘆息。<br>第二天清晨，鼓樓的木柱還掛著露水，女人們已經(jīng)聚成一團。老榕樹下的竹簍里，剛摘的茶葉還帶著晨霧，葉片上的水珠在晨光里閃著微光。蘭桂二嫂把竹簍往石墩上一放，粗糲的手掌拍得塵土飛揚：“昨晚上那動靜，整個寨子都聽見了！奶濃那丫頭，心氣比山還高?！?lt;br>“聽說要出去打工？” 戴老花鏡的王阿婆摘下斗笠，白發(fā)被山風撩得凌亂，“這年頭，外頭廠子都在裁員，她一個女人家……”<br>“可不是！” 蘭青嫂麻利地把茶葉攤開晾曬，枯葉簌簌落在石板上，“甫濃守著后山那三畝茶地，正是出好茶的時候。去年他家明前茶，天池茶廠老板嘗了直豎大拇指，說有股子山野的靈氣?！?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蘭桂二嫂擠到前頭，手機屏幕在陽光下泛著白光：“你們曉得奶桂兩口子在干啥？天天抱著手機，對著鏡頭又唱又跳，一晚上就能賣掉幾十斤茶葉！上個月啊，聽說賺了小兩萬！”<br>“真有這好事？” 有人不信地撇嘴，“隔著個手機，誰肯買咱山里的茶？”<br>“騙你做什么呀！” 蘭桂二嫂點開視頻，奶桂的歌聲混著茶香飄出來，“人家說這叫‘電商’，動動手指就能把茶葉賣到山外頭。城里人就愛聽我們唱山歌，看我們炒茶的老手藝！”<br>正說著，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蘭青嫂踮腳張望，圍裙上還沾著昨晚炒茶的茶漬：“天池茶廠的人來了！聽說這幾天茶葉緊俏，一斤能賣八十塊！” 女人們呼啦一下散開，竹簍碰撞的聲響驚起一群麻雀，撲棱棱掠過茶園，驚起一片翠綠的漣漪。<br>奶濃拖著暗紅色行李箱，箱子滾輪碾過碎石，發(fā)出 “咔嗒咔嗒” 的急響，驚得路邊草叢里的蚱蜢蹦跶著竄開，草葉簌簌抖了幾下。甫濃在后面追，沾滿茶漬的粗布衫被汗水浸得發(fā)亮，后背印出深色的茶漬地圖。 “奶濃！你就非要去外頭受那份罪？” 甫濃抓住行李箱拉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br>“受啥罪？” 奶濃猛地轉身，眼眶通紅，眼角還掛著昨夜未干的淚痕，“留在這兒守著幾畝薄田？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連孩子的書學費都湊不齊，還想改建新樓房！” 她想起大女兒小雨，每次說起城里的特長班，眼神里都閃著渴望的光，可那高昂的費用，像座大山橫在面前，還有那樓房何年馬月才修得起來！<br>班車停在村口，司機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尾氣混著塵土在空氣中彌漫。奶濃咬咬牙，拖著箱子就要往車上沖，卻被甫濃一把拽住手腕。兩人僵持間，一個年輕身影從公路的對面走過來 —— 是駐村工作隊的小楊。<br>“奶濃姐，甫濃哥！” 小楊跑得氣喘吁吁，軍綠色外套沾滿草屑，帆布包帶子斜挎在胸前，“先別吵，聽我說兩句。” 他從包里掏出一疊材料，紙頁邊緣還帶著油墨的清香，“咱們村的茶葉檢測報告出來了，重金屬含量遠低于國家標準，茶多酚含量比普通綠茶高出三成！”王阿婆湊過來，瞇著眼盯著報告上的數(shù)字：“這‘茶多酚’是個啥？能當肥料使不？” 惹得眾人笑起來，小楊趁機解釋：“這可是寶貝，城里的專家說，咱們的茶喝著更提神、更健康！”<br>奶濃別過臉，冷哼一聲：“檢測報告能當飯吃？能給小雨買學習機？能交特長班的學費？能幫我改建新房子嗎？” “能！” 小楊擦了把汗，眼睛亮得像寨子里的火把，“現(xiàn)在城里人就認這個！奶桂他們搞直播，靠的就是我們茶葉的品質。前幾天有個老板看了直播，直接訂了五千斤！” 他翻出手機里的訂單截圖，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br>甫濃撓撓頭，指甲縫里還嵌著茶垢：“可、可我們不會搞那個…… 對著手機說話，多丟人。”<br>“不會可以學！” 小楊掏出手機，調出培訓視頻，畫面里老師正在講解直播技巧，“縣里下周就有電商培訓班，包教包會。咱們還能申請補貼，買設備不用花錢！”<br>奶濃盯著手機屏幕里熱鬧的直播間，畫面里奶桂正對著鏡頭沖泡茶葉，琥珀色的茶湯在玻璃杯里打著旋。她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采茶，指尖沾染的茶香；想起奶桂直播間里飄著的彈幕，那些天南海北的問候。班車的喇叭聲又響起來，這一次，她卻沒有抬腳。<br>初春的夜帶著潮氣，奶濃和甫濃守著自家火塘。火苗舔舐著鐵鍋，油茶的香氣混著茶葉的清苦在屋里彌漫。外頭突然傳來吆喝聲：“新鮮茶葉一百塊一斤收！” 聲音由遠及近，驚得甫濃差點打翻茶碗。<br>“一百塊？” 奶濃騰地站起來，火光照得她瞳孔發(fā)亮，“昨天還八十！今天又增價二十塊！”<br>“聽說城里茶廠好銷了，茶葉不斷增加價格……” 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此起彼伏的狗吠。 甫濃沉默著往火塘里添了塊木柴，火星子噼里啪啦濺起來，落在他布滿老繭的手背上?！澳虧猓弧?lt;br>“搞！” 奶濃打斷他，眼神里閃著光，“小楊說過，咱們自己賣！” 她摸出藏在箱底的智能手機，屏幕還沾著去年打工時的油漬，解鎖時指紋都有些模糊，“明天就去縣里報名！”<br>晨光刺破晨霧時，奶濃和甫濃的摩托車已經(jīng)飛馳在山路上。車斗里裝著連夜炒制的新茶，翠綠的葉片在晨風里輕輕顫動，仿佛在訴說著新的希望。甫濃騎車，奶濃坐在后座緊緊抱著茶箱，膝蓋還抵著一袋防潮的生石灰，山路顛簸，茶箱邊角的藍印花布被磨得起了毛邊。風掠過耳畔，帶著茶樹嫩芽的清香。遠處的茶山層層疊疊，像一片綠色的海洋，而這片海洋，正等待著他們去揚帆起航。<br>培訓班的日子忙碌又充實。奶濃學著布置直播間，把家里的老木桌搬到窗前，鋪上陪嫁的藍印花布，擺上炒茶的鐵鍋和粗陶茶盞，壺嘴還缺了個小口，是去年采茶時不小心磕的。甫濃則跟著老師學習茶葉知識，筆記本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從茶葉的采摘時間到?jīng)_泡技巧，生怕漏下一點。<br>第一次直播那天，奶濃的手心里全是汗。甫濃悄悄在她手心里捏了一把，示意她放松。鏡頭亮起時，奶濃的聲音還有些發(fā)顫：“大家好，我是奶濃，來自布央大山深處的茶農(nóng)……” 彈幕慢慢滾動起來，有人問茶葉的產(chǎn)地，有人問口感，奶濃漸漸找回了自信。 甫濃在一旁演示炒茶的過程，他的手在滾燙的茶鍋里翻飛，動作嫻熟又利落?！拔覀兊牟枞~都是手工炒制，火候全憑經(jīng)驗?！?他笑著說，臉上的皺紋里都藏著自豪。<br>日子一天天過去，直播間的人氣漸漸旺了起來。奶濃天生一副好嗓子，唱著山歌炒茶葉，網(wǎng)友們都說聽著她的歌聲，仿佛能聞到茶香。甫濃則手把手教網(wǎng)友辨別茶葉好壞，從葉片的形狀到茶湯的顏色，講得頭頭是道。兩人配合默契，連隔壁阿婆都學會了幫忙打包，戴著老花鏡，仔細地把茶葉裝進精美的禮盒。<br>這天傍晚，蘭桂二嫂風風火火跑來，圍裙上還沾著糯米粉：“奶濃！快開直播！有個大老板在找我們的茶葉！”<br>鏡頭亮起時，奶濃有些緊張。甫濃像往常一樣，悄悄在她手心里捏了一把。屏幕上彈幕飛速滾動，突然跳出一條醒目的留言：“聽說你們的茶葉能治?。俊?lt;br>奶濃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大哥說笑了！我們的茶葉啊，治不了病，卻能暖人心。您看這嫩芽，都是晨露里采的；這炒制的火候，全憑幾十年的老手藝。累了、乏了，泡上一杯，渾身的疲憊都散了?！?她一邊說，一邊沖泡茶葉，琥珀色的茶湯在玻璃杯里打著旋，香氣四溢。 當晚，訂單像雪片般飛來。甫濃盯著手機上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眼眶泛紅：“奶濃，咱們真成了！”<br>奶濃靠在他肩頭，望著窗外的茶山。月光灑在葉片上，像給新抽的茶芽鍍了層銀邊，那些被夜露浸潤的嫩葉，正微微蜷曲著，像極了甫濃炒茶時指尖的弧度。曾經(jīng)爭吵的夜晚仿佛已經(jīng)很遙遠，而未來，正像這漫山的茶樹，充滿無限生機。小雨的學習機已經(jīng)下單，縣城特長班的學費也有了著落。更讓他們開心的是，寨子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直播賣茶的隊伍，寂靜的小山寨，每天都回蕩著歡聲笑語。<br> <div><br></div><div> 作者：強文<br> 2025年6月8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