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散步就像穿衣吃飯,太稀松平常,吾輩俗人,沒有康德那樣的頭腦,聊不出哲學(xué)來,隨便扯幾句吧!</span></p><p class="ql-block">在城里生活,最平常的事情是晚出散步。老話講“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有益于長壽的運動,大家都樂于做做的。不是嘛,誰能免俗!</p><p class="ql-block">晚出散步,去哪里走走呢?</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要選擇公園、湖畔、郊外,空曠清幽、寧靜宜人的地方?,F(xiàn)在農(nóng)村也邁入“新時代”了,村里村外都筑了綠道。到處都是。有木制的,塑膠的。木制棕色,沿河裝有欄桿,走上去砰砰響。塑膠的或紅或藍(lán),踩上去很有彈性。</p> <p class="ql-block">在武康這樣的新城,人們散步,以前多集中在城中,在春暉公園。園名來自孟郊《游子吟》,園里并無孟郊像。城中嘛,有很多樹,有假山與湖泊。散步者沿內(nèi)園,一個小圈,幾百米;沿人工湖,一個大圈,上千米。人真多,烏央烏央的,趕鴨子似的,往前沖。遇很多熟人,點頭打招呼,匯報走了幾圈。</p><p class="ql-block">走累了,人常會撇開綠道,找園中涼亭或湖邊石凳小坐,天南地北地聊天,說某某去了海南,某某上了西藏。</p><p class="ql-block">我當(dāng)然也曾去那里散步,幾年前年要修地鐵,那里——公園西大門,成工地了,豎擋板,噴水霧,機聲轟隆,就另找散步地方。</p> <p class="ql-block">這些年城市擴大,供選擇的路線也漸漸多起來??h政府前面有一塊濕地,沿余英溪往東,那地方綠樹成蔭,鬧中取靜,是散步的佳絕處。圍繞著它做的綠道是木板鋪就的,寬闊,結(jié)實,頗為愜意而奢侈。</p><p class="ql-block">散步人不多,尤其雨天,難遇熟人,時時見河面上有白鷺,翱翔或者棲息。因為水草豐茂,因為行人稀少,那里有《詩經(jīng)》中“蒹葭”的意境。天高水長,悠遠(yuǎn)淡雅,水墨畫一般的,總讓人可惜,缺一個在水一方的“伊人”。抬頭望,只有一座政府大樓,巍峨高大,皇宮似地站在北面。</p> <p class="ql-block">沿英溪往西是余英坊,被稱為杭州后花園的,我有時去走走。英溪兩邊修了仿古建筑,做了步道,河中間是廊橋,很讓人產(chǎn)生思古情懷??上В瑯酚诟接癸L(fēng)雅的??筒欢唷?lt;/p><p class="ql-block">再往西有市民廣場,換了一種市井風(fēng)格: 兩岸空地都有人在跳廣場舞的,樹林間有人在擺姿勢自拍或唱歌,偶爾還見到演雜技的、賣狗皮膏藥的,散步兼湊熱鬧者甚眾。我有時也加入其中,走走停停,聽聽卡拉ok,看看鬼步舞,結(jié)實地感受一種人間煙火。</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畢竟過于喧鬧,不是適宜散步鍛煉的最佳之處。</p> <p class="ql-block">城東有塔山,早就成了公園。有山的城市是有福的。塔山入口像美女的懷抱,有平臺,有池水,風(fēng)光旖旎而柔和,空氣沁涼而香甜,吸引大量市民涉足。兩側(cè)有上山的水泥步道,平緩宜人。邊上有寺院,不,是個道觀,還有山下廊院,可以喝茶棲息的。</p><p class="ql-block">山腰往上,不一樣了,那是爬山,是鍛煉,有坡度了,要散出一身汗的。行人真不少,趕集似的,或上或下。熟面孔遇見很多,都興致勃勃的,棄坑棄坑,上山很努力,噼噼啪啪,下山很放松,完了像經(jīng)歷一場小夫妻間的房事,滿意而略顯疲憊地回去。</p> <p class="ql-block">城西有城山,通往山頂?shù)氖峭谅?,而且比較的陡,平日里市民不多。幾年前山下筑了綠道,繞城山山腳修筑,晚飯后吸引無數(shù)市民(或者是過道邊的村民)。山下的路彎彎的,有河道繞著,山水相映,愜意的很。我去過,是個好去處,有野趣,空氣也沁涼香甜的,只可惜有點遠(yuǎn)。</p><p class="ql-block">城北是工業(yè)區(qū),自然不宜光顧。住市中心,到哪里散步都可以。前兩年我去得最多的,記憶最深的,是城南。</p> <p class="ql-block">城南也有幾條路可走。之前我走的是曲園路,往南,過塔山小區(qū),通往地信小鎮(zhèn)。那時候新區(qū)初建,鳳棲湖剛剛修建裝扮,那個會在禮拜天放音樂噴泉的“球”,還那么新鮮而招人。我們幾個文友,那時候都住在附近,于是常約了去那里散步。</p><p class="ql-block">起先新區(qū)還沒有成型,大塊大塊的地段用藍(lán)色擋板圈著,里邊有挖機、吊車、簡易工棚。還有很多標(biāo)語,“世界電信大會”,牛氣沖天。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散步地段,其他小縣城多半會有,塔山城山在山區(qū)一定少不了。但是,這么個地信大會就與眾不同了,因此搞了大草坪、大噴泉、大廣場,還有大片大片的高層住宅,宏偉氣派得了不得。</p><p class="ql-block">我們文友散步,只顧聊天,對那里的變化,是熟視無睹的?!把劭此鸶邩牵劭此缳e客,眼看他……”</p><p class="ql-block">我當(dāng)時正埋頭寫作長篇,因此聊的,多半是紙上的高樓。后來,不是它塌了,而是它太熱鬧了,我們一個個的,或者搬往城東,或者不搬也少再走那條線路。</p> <p class="ql-block">另一條走城南的路,是我的朋友老陳相約成行的。走中興路,一直往南。我在一篇隨筆中說過,與曲園相比,“中興”跟以前的“解放”“人民”一樣,實在缺點文化,缺點特色。新路嘛,往南延伸,不停蠶食城南的田地,造的都是居民小區(qū),中間添一些商店、學(xué)校、機關(guān)(街道辦,法院或公安分局),后來又造出一個“銀泰”。</p><p class="ql-block">一路的小區(qū)真多啊,多少新造的樓房。這中間,有我們一套。18年買的,近兩百萬,毛坯。我散步走到附近,總不由想到它。那時候還不像現(xiàn)在,房市還沒到急轉(zhuǎn)直下。但是,我總是覺得奮斗大半輩子,到頭來在這里買一個空殼子,實在不值得。</p><p class="ql-block">如今再想,身邊的人,十有八九像我們一樣,這森林似的樓房,不就是這么來的?有多少人可以免做被割的韭菜?唉,不再糾結(jié),釋然放下吧,只管散自己的步了,一直往南。</p><p class="ql-block">往南,離開大片小區(qū),眼前豁然開朗,西面是大片的麥地。四五月份,是麥子瘋長的時節(jié),很招人喜歡的。到六月,麥子成熟了,麥芒長長了,變黃了,在微風(fēng)中掀起波浪。此刻是黃昏時分,西邊有連綿不絕的藍(lán)色山影,有覆蓋而來的炫目晚霞,映襯或擁抱這大片麥地,南邊與北面,都有翠綠的行道樹給田野鑲邊,夕陽西下,那麥浪洶涌的景致給人一種驚艷,是的,驚艷!我初次見到,感覺像是見到了巴比松畫派的杰作,米萊的、庫爾貝的。還喚醒了八十年代初在蘇南平原見過的麥田的記憶,想到了茅盾《白楊禮贊》開頭的描述,想到了海子寫麥子的詩句?;秀遍g似乎到了瑞士鄉(xiāng)間或者法國的普羅旺斯,眼前的景物不大真實,于是忍不住邁過田埂,采幾根麥芒在手里,繼續(xù)走路。</p><p class="ql-block">有人拿跳舞比詩歌,漫步比散文。那么,在這個城南的麥地散步,是一篇散文詩。對于蝸居城中的我而言,用一個確切的比喻,是一份艷遇。之后,就像一見鐘情后不能自已,我是天天想來了。</p> <p class="ql-block">我的朋友老陳不是詩人,他曾經(jīng)做過糧油公司經(jīng)理,退休了,返聘,做著城南環(huán)保檢查工作。我們一起散步,不聊文學(xué),聊股票、期貨,聊國家經(jīng)濟(jì)形勢與對外經(jīng)貿(mào)。他常常跟他太太與鄰居沿這條路散步。我一去,他就撇開太太,與我同行。他太太與鄰居同行。我們在這里天南地北,他太太她們在一旁家長里短。</p><p class="ql-block">那條路不短,足以把話題拉長。老陳做股票期貨,講基本面,不大注意技術(shù)指標(biāo)。基本面是投資術(shù)語,就是某個行業(yè)的背景與國家的宏觀政策以及國際關(guān)系。這就像我們在往南走,大方向不能錯。</p><p class="ql-block">這當(dāng)然沒問題。他的實際操作也沒問題。只是基本面中的國際關(guān)系,有時如同兒戲,證券市場不是中興路,沒那么簡單直接,所以操作起來還有波折。老陳這個人還是太直,不會拐彎。</p><p class="ql-block">那時候,我們一直走到中興路的盡頭,才停下。散步者沒有比我們走得更遠(yuǎn)了。路邊沒有了旁人,我先自找塊磚石坐下休息。老陳呢,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塑料袋,開始搓著打開袋口。</p><p class="ql-block">這時候,他的腳邊就會出現(xiàn)一只花貓。一只很普通的家貓。頭頂與背部灰黑,臉部肚皮是白色,兩只眼睛與一張嘴巴很顯眼觸目。</p><p class="ql-block">那貓顯然早已熟悉老陳,一上來就緊跟在他腳下,喵喵叫著,抬頭看他,然后等他把袋子放下,急不可耐地探頭吃袋里的食物了。</p><p class="ql-block">老陳說,它餓了,你看急的。</p><p class="ql-block">又解釋說,它不是野貓,只是原先的人家搬走,到北邊新區(qū)里,怕臟,不讓它同去……</p><p class="ql-block">我看那只花貓,吃得那個起勁兒。它身子不大,肚子鼓鼓的,剛才還餓著,肚子不是吃鼓的。</p><p class="ql-block">老陳說,明天我還得多帶點吃的,它快生了。</p><p class="ql-block">我走近一點,那貓吃著,警覺地回頭,看著我。它的金黃色的眼里滿是見到陌生人的惶恐。我趕忙又退后。然后抬頭看北面的城市。</p><p class="ql-block">城市在擴大,在往南延伸。眼前這片麥地,不知什么時候又會被蠶食??蓱z的貓兒,晚上不知棲息在何處?</p><p class="ql-block">往回走的時候,老陳說,沒辦法,我們家里從不養(yǎng)貓,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每天晚上散步,給它帶點吃的來。過幾天它生小貓了,我們多帶一點來。</p><p class="ql-block">我們向北,向著城里走。我這時候沒有多想什么,作為感性的俗人,不會像康德一樣散步散出哲學(xué)來。只是覺得夜幕降臨,高樓大廈給人一種威壓,然后燈光像波濤,洶涌傾瀉下來,不知何時,它會不會南侵,將那塊我們心儀的麥地吞沒……</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5,6,12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