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 稱：清 心</p><p class="ql-block">美篇號：432810016</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些日子整理書房時，那把蒙塵的二胡從樟木箱底露了出來。琴筒上的蟒皮依然油亮，琴桿卻爬滿了細(xì)密的裂紋，像極了父親布滿老繭的手指。我輕輕一撥琴弦，綿長的顫音在暮色里蕩開，恍惚間又見父親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弓弦間流淌出歡快的《喜洋洋》、巜月光下的鳳尾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月，父親是紡織廠最年輕的車間主任。轟鳴的紡機(jī)聲里，他總說自己的耳朵被紗錠磨出了老繭，只有下班后抱著二胡坐在井臺邊，才能找回清亮的耳鳴。我常見他用鋼筆在煙盒背面記譜，車間年終表彰會上的掌聲還未散去，他已在后臺擦拭著琴弓上的松香。母親總是說，新婚那年父親只會拉凄惶的《江河水》、《二泉映月》，后來家里添了丁，蓋了新瓦房，琴聲里的冰碴子才漸漸化成春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琴是活的，得拿喜氣養(yǎng)著。"父親常對著琴筒呵氣，指尖撫過蟒皮上"琴是活的，得拿喜氣養(yǎng)著。"父親常對著琴筒呵氣，指尖撫過蟒皮上細(xì)密的鱗紋。三年困難時期，他餓著肚子給廠里搶修設(shè)備，回家卻把省下的窩頭掰碎了泡水，說要留著氣力拉《光明行》。琴桿上至今留著道淺痕，是那年除夕他教徒弟學(xué)《賽馬》，琴弓甩得太急碰碎了酒盅，飛濺的瓷片在木紋里刻下一彎月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難忘的是表姐出嫁那天。送親隊伍剛到巷口，父親就抱著二胡等在梧桐樹下。十月的陽光穿過金黃的葉子，在他藏青色毛呢外套上跳著碎金。當(dāng)新娘的紅蓋頭輕輕掀起時，《百鳥朝鳳》的旋律應(yīng)聲而起。后來表姐說，父親前夜在廂房調(diào)了一宿的弦，把"離別"的宮音悄悄調(diào)成了"團(tuán)圓"的徵調(diào)。琴音忽而清越如云雀沖天，忽而婉轉(zhuǎn)似黃鶯繞梁，連撒喜糖的孩童都忘了哄搶，仰著脖子聽得入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那年我偷跑去護(hù)城河戲水，父親舉著竹條追了我半條街。夜里卻聽見隔墻傳來《漁舟唱晚》，琴聲里櫓槳輕搖，月光碎在粼粼波光中。次日琴盒里多了張字條："水能載舟亦覆舟"，從此再不敢近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年困難時期，他餓著肚子給廠里搶修設(shè)備，回家卻把省下的窩頭掰碎了泡水，說要留著氣力拉《光明行》。琴桿上至今留著道淺痕，是那年除夕他教徒弟學(xué)《賽馬》，琴弓甩得太急碰碎了酒盅，飛濺的瓷片在木紋里刻下一彎月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圖二：巜百鳥朝鳳》曲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兒童節(jié)演出前夜，父親在燈下重譜《小蝌蚪找媽媽》。我半夜醒來，見他正對著鏡子練習(xí)青蛙的鼓腮，月光從窗欞漏進(jìn)來，在他花白的鬢角鍍了層銀霜。操場上的笑聲漫開時，他悄悄抹了把眼角——后來母親說，爺爺當(dāng)年也是這般，用胡琴哄著哭鬧的父親入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五年前的深秋，父親握著琴弓的手開始發(fā)抖。醫(yī)生叮囑靜養(yǎng)，他卻趁我們上班時，偷偷用膠布把琴弓纏成粽子模樣。小侄女周歲宴上，《步步高》的調(diào)子走了音，可當(dāng)他顫巍巍拉出最后一個泛音時，滿堂賓客的掌聲比任何一次都響亮。那天夜里，我聽見他在書房喃喃："老伙計，咱們再唱個《夜深沉》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夕陽正斜斜地照在琴桿上，那些蜿蜒的木紋里，分明藏著春卷的焦香、嫁衣的胭紅、操場飛揚(yáng)的塵土。暮色中的二胡忽然輕輕一震，余音裊裊，恍若歲月深長的嘆息。窗外的白玉蘭又開了，恍如當(dāng)年琴筒上跳動的松香塵，在時光里起起落落，總不肯墜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