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br></div><div><br></div><h1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馬槽橋：雉水上的歲月虹影</font></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張善格 圖片/網(wǎng)搜</div><br> 那源自于南林白羊山的雉水蜿蜒向東伸展，給小城帶來了一份濃濃的清涼；河北岸的山巒宛如一匹臥著的駿驥——山梁起伏似駿馬昂首，山脊線勾勒出流暢的脖頸和光滑的身段，常常泛起深淺不一的綠意。<br> 當(dāng)“馬首”前的橋梁建成后，在老百姓當(dāng)中不知哪位老者最先發(fā)現(xiàn)這山水奇觀，“馬槽橋”的稱呼便在通羊小城人們口頭流傳開來。<br> 那是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 年）的春天，陽光格外溫柔，照在雉水兩岸兩個男人的臉上。秀才徐赴與鄉(xiāng)紳張大來常在渡口相遇，看到兩岸百姓涉水過河的艱辛，兩人心底便燃起相同的火焰。 他們開始了造橋的行動。徐赴提著毛筆，在祠堂的粉墻上寫下“造橋疏”；張大來敲開糧倉木門，捧出自家糧倉的稻谷作為建橋基金。三個月后，河床上終于豎起木樁，石匠們的鏨子聲驚醒了沉睡的魚蝦。當(dāng)橋墩露出水面時，如彩虹橫跨雉水，百姓們都說這是吉兆。<br> 然而，天公不作美。次年夏季，暴雨連降七日，雉水如脫韁野馬，沖垮了未完工的橋墩。徐赴站在泥濘的河岸，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洪水卷走，鬢角竟添了白發(fā)。此后三年，他們重整旗鼓，卻屢建屢毀，十年光陰在洪水中蹉跎，只余下河底半截殘樁，在月夜下投下那蒼涼的影子。<br> 清咸豐九年（1859 年），雉水迎來罕見的旱年。阮榮品與樂鳳翥這對“老庚”（同年出生的好友），蹲在龜裂的河灘上，看著對岸擔(dān)水的婦人蹣跚而行，相視一眼便握緊了手。阮榮品是石匠，樂鳳翥為木匠，兩人湊齊工具，在曬谷場上畫出橋的藍圖。 這次他們吸取了教訓(xùn)。橋墩改用糯米漿拌石灰砌基，橋面石板下暗藏排水孔。工人們在山上開采青石板，每塊石頭都要經(jīng)過“試水”——將石板浸入水中三日，無裂隙者方可使用。樂鳳翥年過五旬，仍每日蹲在橋頭，用墨斗丈量每一寸誤差。<br> 清光緒元年（1875年），三孔聯(lián)拱橋終于落成。大橋竣工那日，通羊鎮(zhèn)萬人空巷，八抬大轎抬著知縣過橋，轎簾掀開處，只見橋影與城東通津橋遙相呼應(yīng)，恰似雙璧映月，百姓們驚呼“二橋鎖雉水，通羊自此興”。<br> 馬槽橋很快成了通羊的命脈。清晨，貨郎們挑著擔(dān)子過橋，扁擔(dān)聲與橋板的吱呀聲合奏成晨曲；黃昏，迎親的花轎穿過橋洞，喜娘的歌聲驚起一群白鷺。<br> 文人雅士們偏愛橋上的時光。晚清舉人陳維周常攜詩友來此，看云影在拱券間游走，聽流水撞擊橋基的叮咚聲，忽有所悟，提議將橋名改為 “會緣橋”。他在《雉水雜記》中寫道：“橋者，緣也。匠人與石緣，百姓與橋緣，今人與古人緣，皆在這三孔拱券間?！贝嗣m未取代“馬槽橋”，卻成了文人筆下的雅稱。 民間傳說總帶著浪漫濾鏡。有人說建橋時，曾有白胡子老翁送來一卷《魯班經(jīng)》，打開后卻只有“民心為基”四字；最動人的故事與橋欄有關(guān)——橋落成后，樂鳳翥發(fā)現(xiàn)少了一塊欄板，正發(fā)愁時，一位盲眼老婦送來一塊刻著牡丹的石板，說是亡女臨終前的遺作。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月光照在這塊石板上，牡丹竟似會輕輕搖曳。<br> 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馬槽橋已顯老態(tài)。橋板凹陷處積著青苔，拱券裂縫里長出了野草。1985年夏天，通山縣交通局的工匠們帶著敬畏而來。他們沒有大動干戈，而是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縫補”古橋：在南岸砌起一米高的護墻，橋欄加上了鋼筋混凝土，雖不能行車，但人行可暢通無阻。<br> 新世紀(jì)以來，老橋不堪重負，橋面坑洼，拱券滲水，橋頭樹了限行標(biāo)志。2014 年，縣政府決定舊址重建，消息一出質(zhì)疑聲此起彼伏：“古橋不是文物嗎？”“古橋拆了就不可恢復(fù)？”網(wǎng)絡(luò)論壇上，網(wǎng)友們翻出縣志記載，爭論“重建”與“修繕”的區(qū)別。 施工就在風(fēng)口浪尖中開始了。在工人們搭起圍擋時，一位七旬老人坐在橋頭流淚，他在留戀數(shù)百年“馬槽橋”的風(fēng)姿和對這座橋的鐘情。一年半后，新橋落成。如今才知道，與時俱進讓古橋在現(xiàn)代重生，亦是一種敬畏。<br> 2025年，我站在馬槽橋上，看雉水依舊悠悠東去，橋頭的石碑上“馬槽橋”三個大字依然醒目。晨練的老人在橋上閑聊，有人說：“當(dāng)年修橋，徐赴他們用了二十年；現(xiàn)在重建，只用了一年半，真是快啊?！庇腥私釉挘骸翱焓强?，可當(dāng)年的糯米漿砌橋，能撐百年；現(xiàn)在的鋼筋水泥，不知道能挺多久？”話里藏著對速度的疑慮，也有對傳統(tǒng)的眷戀。<br> 我常坐在橋欄上，看夕陽把河水染成琥珀色。作為古稀之年的通山人，馬槽橋是刻進生命的坐標(biāo)——有人說我們這代人是愛懷舊，其實是害怕在快速變遷中丟失了來時的路。我忽然懂得：橋的意義，從來不是凝固歷史，而是連接時光。徐赴們當(dāng)年建橋，是為了讓兩岸人不再涉水；今天重建新橋，是為了讓更多人安全通行。變的是形制，不變的是“為民架橋”的初心。 馬槽橋的變遷史，何嘗不是中國萬千古橋的縮影？從石板木梁到鋼筋混凝土，從交通要道到文化地標(biāo)，它們承受著時代的重量，也承載著文明的記憶。人們用汗水砌就的不僅是石橋，更是一座民族的精神橋梁，橫跨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讓我們在飛速前進時，仍能聽見歷史的足音，觸摸到文化的溫度。<br> 這或許就是馬槽橋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chǎn)：它告訴我們，真正的傳承不是簡單的復(fù)制，而是讓古老的智慧在新時代的土壤里重新發(fā)芽。就像雉水永遠需要橋梁，人類永遠需要連接——連接過去與未來，連接此岸與彼岸，連接每一顆渴望相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