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錢文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山野里顯得格外孤單、格外響亮。他不敢回頭,總覺得身后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有什么東西在跟著他。也許是風(fēng)聲?也許是夜梟?也許……就是那尊冰冷的“黑骨樁”?他緊緊攥著口袋里的符咒,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四十九天滿了!活節(jié)節(jié)說了,熬過去就沒事了!符咒還在!陽氣旺了!那東西找不到自己了!</p><p class="ql-block">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幾乎是小跑起來。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帶著刀割般的痛感,但他不敢停。汗水浸透了內(nèi)衣,又被寒風(fēng)一吹,冷得他直打哆嗦。黑暗像粘稠的泥沼,包裹著他,擠壓著他。路邊的山崖、枯樹,在黑暗中幻化成各種猙獰怪異的形狀,仿佛隨時都會撲下來。</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走了多久,兩條腿像灌滿了鉛,沉得幾乎抬不起來。遠(yuǎn)處山坳里,終于出現(xiàn)了幾點微弱的、昏黃的光亮!錢家堡!快到了!</p><p class="ql-block">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松懈感瞬間席卷了錢文。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放松,隨之而來的,是腹中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冷汗瞬間冒了出來。糟糕!可能是路上灌了冷風(fēng),也可能是那袋炒米不干凈,肚子鬧騰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劇烈的絞痛讓他彎下了腰,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他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著。不行!憋不住了!必須立刻解決!</p><p class="ql-block"> 他抬起頭,焦急地四處張望。借著遠(yuǎn)處村落那點微弱的光亮,他依稀看到路邊不遠(yuǎn),靠近一片小樹林的邊緣,有一個用土坯壘起來的、低矮的方形建筑——那是村里的公共旱廁!</p><p class="ql-block">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臟臭了,摸了一大塊坷垃就踉踉蹌蹌地沖了過去。旱廁沒有門,只有一個黑洞洞的入口,里面散發(fā)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惡臭。他摸索著沖進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放下行李,手忙腳亂地解開褲帶,摸索著蹲在茅坑那粗糙冰冷的石沿上。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稀里嘩啦地傾瀉而出。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虛脫了。</p><p class="ql-block"> 錢文摸索著把大坷垃砸成了小塊,一會兒用來擦屁股。</p><p class="ql-block"> 排泄過后,劇烈的腹痛稍有緩解,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虛脫感。他蹲在那里,大口喘著氣,冰冷的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茅坑深處傳來的、令人作嘔的咕嚕聲。</p><p class="ql-block"> “咕?!?lt;/p><p class="ql-block"> 茅坑深處,那渾濁惡臭的糞水下面,似乎傳來一聲清晰的、異樣的冒泡聲。</p><p class="ql-block"> 錢文的心猛地一跳!動作僵住了。他屏住呼吸,側(cè)耳細(xì)聽。</p><p class="ql-block"> 死寂。只有風(fēng)聲在廁所外呼嘯。</p><p class="ql-block"> 是聽錯了?他安慰自己。肯定是糞便落下去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他定了定神,準(zhǔn)備拿起土坷垃。可就在他手指觸碰到坷垃的瞬間——</p><p class="ql-block"> “咕嚕?!?lt;/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聲!比剛才更清晰!更沉悶!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粘稠的糞水下面,翻了個身?</p><p class="ql-block">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席卷全身!錢文渾身的汗毛都炸開了!他恨自己為什么不在外面隨便拉一泡算了,半夜三更的非得上個廁所。他猛地想起了那個“黑骨樁”!想起了亂葬崗的嘆息!想起了活節(jié)節(jié)那凝重的眼神!一種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攫住了他!</p><p class="ql-block"> 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顫抖著從口袋里摸出了那盒幾乎被他遺忘的火柴!嚓!嚓!嚓!手指抖得厲害,劃了好幾下,終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p><p class="ql-block"> 昏黃搖曳的火光,勉強照亮了他面前一小片區(qū)域——粗糙的土墻,冰冷的茅坑石沿,還有……茅坑里那深不見底、粘稠翻滾、散發(fā)著惡臭的糞水!</p><p class="ql-block"> 借著這點微弱的光亮,錢文驚恐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咕嚕聲傳來的方向——茅坑深處!</p><p class="ql-block"> 就在他的目光聚焦的剎那!</p><p class="ql-block"> 糞水中央,粘稠的、黃褐色的污物猛地向上翻涌、鼓起!一個巨大無比的、圓形的物體,正從糞坑深處,緩緩地、無聲地升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慘白!一種毫無生氣的、透著死寂青灰色的慘白!在昏黃跳動的火苗映照下,那巨大的白色物體破開污穢,越升越高!表面沾滿了粘稠的糞水和穢物,正淅淅瀝瀝地往下流淌!</p><p class="ql-block"> 錢文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火柴的火苗因為他劇烈的顫抖而瘋狂跳動,光影明滅不定!</p><p class="ql-block"> 那東西完全升出了糞水表面!</p><p class="ql-block"> 那……那根本不是石頭!也不是什么垃圾!</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一個巨大無比的骷髏頭!足有磨盤般大小。慘白的骨頭在火光下泛著青幽幽的死氣!巨大的、空洞的眼窩深不見底,如同通往地獄的深淵!兩排殘缺不全、沾滿污穢的牙齒,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咧開著,像是在無聲地狂笑!下頜骨微微開合,牙齒碰撞著,發(fā)出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xì)碎而清晰的——</p><p class="ql-block"> “咯咯……咯咯咯……”</p><p class="ql-block"> 骷髏頭正對著蹲在茅坑沿上、魂飛魄散的錢文!</p><p class="ql-block"> 下一秒,那咧開的、沾滿污穢的巨大下頜猛地向前一探!一股濃烈到無法形容的、混合著千年糞坑惡臭和尸體深度腐敗腥氣的陰風(fēng),如同實質(zhì)般,從那黑洞洞的口腔里,朝著錢文的臉,猛烈地吹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呼——!”</p><p class="ql-block"> 那陰風(fēng)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和粘稠的惡臭,瞬間將錢文整個人包裹!</p><p class="ql-block"> “呃啊——?。。 ?lt;/p><p class="ql-block"> 一聲凄厲得完全走調(diào)、不似人聲的恐怖尖叫,如同被踩斷了脖子的野雞,猛地從錢文喉嚨里撕裂而出!這尖叫飽含著極致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刺破了錢家堡死寂的夜空!</p><p class="ql-block"> 他連褲子都來不及提,一手死死攥著那盒火柴(火苗早已熄滅),另一只手胡亂地提著褲腰,連滾爬爬、手腳并用地從那個散發(fā)著地獄氣息的旱廁里逃竄出來!褲襠濕漉漉、臭烘烘的一片,他也渾然不覺!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逃回家!</p><p class="ql-block"> 那聲非人的慘叫,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錢家堡深夜的寧靜。幾聲狗吠率先響起,緊接著,附近幾戶人家的窗戶里,次第亮起了昏黃搖曳的煤油燈光。有人影在窗后晃動,驚疑不定地向外張望。</p><p class="ql-block"> 錢文家的窯洞里,正摟著錢多多在炕上淺眠的劉美娥,也被那聲充滿極致恐懼的尖叫猛地驚醒!她一個激靈坐起身,心臟狂跳不止!那聲音……那聲音太熟悉了!是錢文!</p><p class="ql-block"> “文子?!”她失聲叫道,慌忙披上衣服,趿拉著鞋就往外沖。剛掀開門簾沖到院子里,就看見院門被“哐當(dāng)”一聲撞開!一個身影如同被厲鬼追趕,帶著一身濃烈的惡臭和無法形容的陰冷氣息,連滾爬爬地?fù)淞诉M來!正是錢文!</p><p class="ql-block"> 他臉色慘白如紙,五官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眼珠子瞪得幾乎要爆裂出來,瞳孔渙散,完全失去了焦距。褲腰只提到一半,褲襠濕透,散發(fā)著濃烈的屎尿惡臭。他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枯葉,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死死地抓著劉美娥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p><p class="ql-block"> “文子!文子!你咋了?說話啊!”劉美娥被他這副模樣嚇得魂飛魄散,用力搖晃著他。</p><p class="ql-block"> 錢文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死死地盯著劉美娥的臉,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東西。他嘴唇哆嗦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非人的驚怖:</p><p class="ql-block"> “骷……骷髏……頭……吹……吹氣……臭……好臭……”</p><p class="ql-block"> 話音未落,他兩眼一翻,身體猛地一挺,像根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聲重重摔在冰冷的院子里,濺起一片塵土,徹底昏死過去。</p><p class="ql-block"> “文子——!”劉美娥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撲倒在錢文身上。</p><p class="ql-block"> 對面窯洞的門簾也猛地被掀開,錢滿囤和葉連枝被驚動,披著衣服跑了出來。看到院子里昏死過去、一身惡臭的兒子,老兩口嚇得面無人色。</p><p class="ql-block"> “天老爺啊!這是造了什么孽?。 比~連枝腿一軟,癱坐在地。</p><p class="ql-block"> 錢滿囤看著兒子那副慘狀,再看看兒媳哭天搶地的模樣,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猛地想起兒子離家前王仙姑那凝重的臉色,想起那四十九天的期限……難道……難道那符咒也沒用?那“東西”……還是找上門了?!</p><p class="ql-block"> “快!快抬屋里去!”錢滿囤強壓著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嘶啞地吼道。</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