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海在傾盆大雨中迎接6月的到來，進入了汛期，大中小雨輪換著下個不停。這個周末，鉛灰色的云層壓著東海之濱，雨點如斷了線的珠璣，噼里啪啦砸在梧桐新綻的闊葉上。我倚在窗前，看雨腳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藤蔓，恍惚聽見時光在雨聲中窸窸窣窣地剝落。</p><p class="ql-block"> 忽然感慨退休后的光陰，竟比工作時更加豐盈。菜市場的煙火氣里，學會了辨認蔬菜的新鮮；廚房的蒸汽中，懂得慢火細燉的溫情。晨起做飯，送兩個孩子到學校，午后上老年大學，下午接兩個孩子放學，準備晚餐，周末是屬于自己的時間。</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又翻出《宋詞選注》，再讀蔣捷的三疊《虞美人》，是另一番心境。少年時讀"紅燭昏羅帳"，只覺雨聲里浸著胭脂香，燭影搖紅中滴落的是金粉般的夢幻。那時不懂愁滋味，聽雨是屋檐下的嬉戲，是詩囊里的閑筆。直到中年讀到"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才驚覺雨聲里藏著刀光劍影——舟行江湖，雨絲如繩，捆住了游子的衣袂，也勒緊了歲月的咽喉。如今再看"鬢已星星也"的禪榻聽雨，方知雨聲漸遠處，是洗盡鉛華的清明，如孤燈照壁，照見半世滄桑都成了案頭靜美的琥珀。</p><p class="ql-block"> 朗誦課上剛學了蘇東坡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的長嘯，讓雨幕成為人生的舞臺。竹杖芒鞋踏過的不僅是泥濘，更是"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豁達。他以己示教：雨落時不必慌張，檐下躲雨是一種活法，雨中徐行亦是一種境界。當眾人在風雨中狼狽奔走，他偏要"何妨吟嘯且徐行"，讓驟雨成為生命的伴奏，這等胸襟，恰似雨過天晴后的虹，橫跨在歲月的蒼穹。</p> <p class="ql-block"> 看著兩個孫兒趴在地毯上疊紙畫畫，望著他們的發(fā)頂，忽然發(fā)現(xiàn)人生就如這六月的雨，少年時是急雨敲窗的熱烈，中年是連陰雨的綿長，老了反倒成了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忽然了悟，此刻的雨聲終將成為未來的回憶，而所有的驚濤駭浪，最后都會沉淀于無聲無息。</p><p class="ql-block"> 人生最曼妙的風景，不是風雨中的狂奔，而是歷經滄桑后，能在窗前泡一杯茶，看雨絲與時光共舞。有人說，雨是上天的眼淚，而我卻覺得，雨是歲月的饋贈。少年聽雨，聽的是平仄韻律；中年聽雨，聽的是江湖夜雨；暮年聽雨，聽的是心海微瀾。雨本無心，落在哪里便是什么形狀——滴在瓦當上是琴韻，落在荷塘里是詩行，淌進心里則是千萬般滋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風停了，雨住了。推開窗，火燒云照亮半個天空，潮濕的空氣里香樟樹浮動著新綠，綠樹叢中石榴花的火紅若隱若現(xiàn)。而我，將帶著這聽雨的心境，在煙火與詩意間，繼續(xù)走穩(wěn)腳下的路，不求疾風驟雨的波瀾，但愛細水長流的安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