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永遠的山里人</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那溝壑縱橫的臉龐上，那些深深淺淺的褶皺，恰似時光之手揉捏出的皺紋，早已印入我的骨髓?？v然我遠在異地他鄉(xiāng)，腳下踏著的盡是城市的水泥與柏油，然而我每每的夢中，總又是故鄉(xiāng)的模樣——故鄉(xiāng)的山風土氣，竟已融入我的血脈，時時將我召喚。</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的記憶，在歲月里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印痕，愈是清晰，愈是深重。幼時夏夜，總愛依偎于父輩膝前，看煙袋鍋子中紅火明明滅滅，伴著煙氣裊裊升騰，想那遙遠的遙遠究竟是什么地方。故鄉(xiāng)長長的故事也如泉水汩汩流淌，在月光下悄然漫進我的耳朵。冬日的爐膛邊，一家人圍著火爐，烤熟的煙熏火燎的山藥蛋滾燙燙的，掰開之后熱氣騰騰直沖面頰，香氣彌漫全屋，連那彌漫在空氣里的煙熏氣息，也仿佛成了溫暖的一部分。還記得供銷社那間小小的門面，柜臺后堆滿了農具、布匹與鹽糖等物什，柜臺高及我的額頭。每每踮起腳尖，看著同伴從指縫中摸出幾枚硬幣，換來幾塊糖，美美的享受著，而我似乎也覺得那甜味便在舌尖上歡快地跳躍著直抵心間……</p><p class="ql-block"> 然而，故鄉(xiāng)的土地，終究是貧瘠不堪，枯黃干瘦的，山里的日子也常常被風沙與干旱重重裹挾著。我常常凝望著遠處那些沉默的黃土山巒，它們默默蹲踞在天邊，像一尊尊亙古盤踞的神祇，又像永遠蹲守在村頭的老農，守望著整片天空，也守候著山里人的腳步與視線。我曾見過烈日之下，土地龜裂開一張張饑渴的大口，如干涸的嘴唇，無望地仰瞅著蒼天；我也見過先輩們脊背被太陽烤成了古銅色，汗水順著溝壑流淌下來，他們揮鋤如風，用盡氣力收拾著田里的麥子，艱辛卻依舊沉默如山嶺。</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終究走出了故鄉(xiāng)的山溝，踏進城市喧嘩的洪流。初時，城市的樓宇巍然高聳，遮蔽天空，街市上人潮洶涌如海，我的心中也曾蕩漾起一絲新奇的波瀾。然而日子久了，城市終究只在身體之外，它喧囂的節(jié)奏、陌生的人情、甚至夜晚華燈璀璨的街道，于我皆如隔水看花，隔岸觀火，雖在眼前卻終究浸不到心坎里去。如今，我每每只能在電話里聽著親人講述家鄉(xiāng)的雨水墑情，或者透過快手視頻，看著故鄉(xiāng)玩伴黝黑臉龐上又深刻了的幾道皺紋。每當此時，山野的氣息便仿佛穿透屏幕，撲面而來——那是泥土的腥氣、麥浪的芬芳，甚至還夾雜著牲口棚圈和炊煙的氣息，無聲無息地滲透進我的每個毛孔。</p><p class="ql-block"> 城里人有時會脫口稱呼我為“山里人”，這稱謂初聽時，我心中總不免微微不悅，如同山風驟然拂過心弦。可是后來，我漸漸明白了，這稱謂何嘗不是一種本質的確認？原來山早已扎根于我的血脈之中，它是我生命源頭最古老的水脈，它用無聲的溝壑與風，刻寫了我靈魂的胎記?？v然我行走在異鄉(xiāng)的街道上，山魂早已于無形中注入了我的骨頭，支撐著我站立，也支撐著我回望——那黃土高原上被風沙撫摸著的山梁，是我生命最初也是最終的地平線。</p><p class="ql-block"> 山鄉(xiāng)于我，不是過客的驛站，而是靈魂皈依的原鄉(xiāng)；血脈里流淌的土腥氣，是山風刻下的密碼，此生難以磨滅?？v然身軀漂泊得再遠，心魂深處，卻永遠聳立著故鄉(xiāng)山梁的輪廓——那是我生命最初的版圖。我雖走得出黃土地的褶皺，卻走不出它那沉默的守望。</p><p class="ql-block"> 山魂入骨，我永遠是你山梁上的一粒微塵。你永遠是我心靈深處走不出的鄉(xiāng)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