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夕陽把土墻染成了橘紅色，我的哭聲像蚊子尋找獵物似的，嗡、嗡、嗡地在院子上空回蕩著。哥哥突然闖進來，右手魚叉上串著的黑魚還在掙扎，暗紅色的血珠順著指縫墜落在石板上，像盛開的桃花。他故意把魚尾甩到我臉上：“弟弟，你看這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有魚湯喝啦！”我破涕而笑，接過黑魚，跑進廚房，“媽媽，雞蛋湯我不要了！就煮黑魚湯吧！” 這時我仿佛看到了魚湯的鮮味就像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過廚房的炊煙，鉆進了我空癟的肚子里。</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連月亮都顯得清瘦的年代，糧食的皺紋里藏著三代人的饑餓記憶。我們的飯碗像被歲月啃過的月亮，永遠殘缺半邊。</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長得一個個像葵花桿一樣，細細的、長長的，風一吹，都會搖幾搖。我家也不例外，一家六口人，就靠父母兩人掙工分養(yǎng)活全家。哥哥才七、八歲，就開始替父母分擔憂愁了，他經(jīng)常利用課余時間，到田埂邊挖野菜、樹林里采蘑菇、找木耳；稍大一點，就開始下池塘、下小河去抓小魚、小蝦，去溝渠摸河蚌、螺螄來改善全家的伙食。收獲稍豐時，就會給左鄰右舍們勻一些，讓他們也改善一下伙食。</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池塘、小河都歸生產隊管，沒有隊長的允許誰也別想下塘、下河捕魚捕蝦的，小孩除外，但只能是野魚，黑魚是家魚的天敵，誰都可以捕捉，但只能用魚叉。</p><p class="ql-block"> 哥哥從小就在野河邊捕魚捕蝦，早就練出了一手捕捉黑魚的絕技。他叉魚時脊背繃得像張滿弦的弓，眼睛卻比水獺更亮。只要黑魚出現(xiàn)在淺水層，對哥哥來說，叉到它，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我羨慕死了，做夢也想學到哥哥這一手絕活。</p><p class="ql-block"> 這不，今天，哥哥出去半天不到，就叉到了一條黑魚。</p> <p class="ql-block"> “哥哥，要是你天天都能變出一條黑魚，我就能把雞蛋省下來，等過年時給妹妹添新衣了……”話還沒說完，喉嚨早已哽住了，我知道家里連鹽都快吃不起了，哪還又雞蛋??？</p><p class="ql-block"> “弟弟，你也太天真了！黑魚，一個池塘里就那么幾條，想叉它們的人又那么多，要不是我技術高明，今天的黑魚湯恐怕也喝不到！”</p><p class="ql-block"> “哥哥，你教教我吧，我也要叉魚，叉黑魚！” </p><p class="ql-block"> “叉黑魚，你還小了點！”</p><p class="ql-block">“我都十一歲了，你十歲的時候就下河捕魚捕蝦了。求求你了，教教我吧！”</p><p class="ql-block"> “好、好、好，明天中午我?guī)闳ゲ婧隰~！”哥哥被我纏得實在沒辦法了，只得答應了我的請求。</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我扛著魚叉，哥哥背著魚簍，向隔壁生產隊的池塘出發(fā)了。</p><p class="ql-block"> 塘面浮著一層薄薄的綠霧，像一塊被揉皺的翡翠，偶爾露出幾處深不見底的窟窿。我和哥哥繞著池塘邊巡視起來，走著、走著，哥哥突然在長著一片水花生的塘面處停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哥哥，怎么啦？”</p><p class="ql-block"> “噓——”</p><p class="ql-block"> 我趕緊閉上嘴，哥哥招手讓我走近塘面，用手指著水花生旁的一個黑黢黢的影子，示意我操起魚叉朝著那個影子扎去。我躡手躡腳，雙手緊握魚叉，瞄準影子后，使勁叉了過去，由于用勁過猛，身子差一點掉進了池塘，好在哥哥拉了我一把。</p><p class="ql-block"> “叉歪了！魚影碎了。笑聲還未出口，水面已恢復平靜?！?lt;/p> <p class="ql-block"> “哥哥，你騙我！我是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叉過去的，怎么沒叉中呢？” </p><p class="ql-block"> “你以為黑魚傻乎乎停在原處等你叉??？”哥哥突然向池塘里扔了塊磚塊，“你看好了，”他指著泛著波紋的水面說，“光線會騙人，就像地里的稗草總長得比稻子高，真正的獵手，得學會在假象里找真相?！?lt;/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我先來練練如何在淺水里叉魚吧！”</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在哥哥的指導下，在淺水里叉到了好幾條鳑鲏魚；逐漸又在稍深的水里叉到了幾條小鯽魚（鯽魚是野魚，可以抓）。</p><p class="ql-block"> 我高興地喊起來：“哥哥，我會了！明天中午你帶我去，我肯定能叉到黑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我和哥哥“全副武裝”地向著另一池塘出發(fā)了。不一會兒，哥哥就發(fā)現(xiàn)了在一棵樹枝下，有一條黑魚在追逐一條小魚，哥哥招手讓我把魚叉給他。我心有不甘，但沒辦法，水平有限，只好乖乖地把魚叉甩給了哥哥。哥哥接過魚叉，悄悄地向黑魚所在的水面靠近。我盯著哥哥發(fā)梢晃動的汗珠，突然覺得比黑魚尾巴拍打的水花更耀眼。只見哥哥一甩手，魚叉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穿過細樹枝間的空檔，向黑魚的影子飛去。</p> <p class="ql-block"> “叉中啦！叉中啦！ 哥哥，你真厲害，這條黑魚這么狡猾，都被你叉住了，其它黑魚就別說了，可惜，現(xiàn)在塘里的黑魚太少了，要不，我們家天天就都會有魚湯喝啦！”</p><p class="ql-block"> “這條黑魚，確實太狡猾了，它躲在樹枝底下捕食，魚叉飛行的路線上，剛好有幾根細樹枝擋著，所以魚叉出手時我就讓它飛弧線，繞過細樹枝，從它們的空擋間扎向黑魚，這樣才成了我們的‘簍中之物’！弟弟，你要記住做什么事都得動腦子??！”</p> <p class="ql-block"> “哦，我懂了，叉黑魚和做其它事情一樣，都要具體事情具體對待，不能死板教條?！蔽液鋈挥X得哥哥的眼睛比黑魚更亮。那里面藏著整個池塘的秘密，藏著饑荒年代里，一個少年用魚叉寫就的生存詩篇。我用力點頭，仿佛要把這些啟示連同魚腥味一起，刻進骨頭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