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黃河裂地，劈開秦晉之塹；長城橫空，截斷蒙漢之疆。然天地困不住螻蟻志，河山阻不了求生魂！君不見：西口古渡，木船待發(fā)，載不動淚雨滂沱；十里長灘，萬足踏破，碾碎了朔風(fēng)如刀。此一去，黃沙埋骨尋常事，幾多人，再未歸見長河月！</p><p class="ql-block"> 若溯其源，泣血錐心：崇禎年赤地千里，光緒間餓殍蔽野。樹皮剝盡，觀音土脹破饑腸；賦稅催逼，賣身契壓彎脊梁。白發(fā)娘顫手補(bǔ)襤衫，新媳婦夜磨糜炒面。最痛是：雞鳴三遍，柴門欲掩又推開；爛鋪蓋一卷，院心一跪拜高堂。黃河水濁，哪一滴不是玉蓮淚？山曲兒悲，哪一聲不斷太春腸！</p><p class="ql-block"> 然男兒意氣，豈甘窮困，負(fù)褡褳，別妻孥，闖虎口，踏死生。河曲漢，筋骨硬：過磧口，風(fēng)沙打臉如箭鏃；穿鄂爾多斯，餓狼綠眼隨形影。大青山下割莜麥，毛烏素里背鹽坨。更聞包頭城垛霜月冷，拉駱駝走場庫倫；歸化城外血日昏，開河置縣叫米倉。十年腳程，踏出萬里商道；百斤脊背，扛起半座錢莊！</p><p class="ql-block"> 亦有紅顏命，更比男兒烈：青絲換作粗辮，裹足放開天足。或扮男裝混入駝隊，或執(zhí)馬鞭押送糧車。氈房夜，孤燈補(bǔ)衣思故園；黃河汛，冒死泅渡送家書。更有那：守節(jié)婦，侍公婆，挖苦菜，跪冰河，三十載孤墳終等得骸骨還！黃水謠，唱不盡《拉駱駝》《想親親》，信天游，吼出血脈深處《掛紅燈》！</p><p class="ql-block"> 百年離亂，熔鑄新章：蒙漢調(diào)交融，釀成爬山歌的蒼勁；胡餅與酸粥，烹出“河曲美食”的醇厚。駝道變鐵路，汽笛替了駝鈴響；票號化銀行，匯票猶帶麥麩香。如今西口博物館，血衣路引訴滄桑；非遺名錄里，二人臺唱《走西口》仍斷腸！</p><p class="ql-block"> 嗟乎！走西口者，非獨(dú)肉身之徙，實為華夏精魂之遠(yuǎn)征：以卑微之軀，拓文明之路；用螻蟻之力，鑿族群之通?？v觀華夏，何處不見“西口精神”？—— 在農(nóng)民工擠爆的綠皮車廂， 在留學(xué)生拖行的登機(jī)箱， 在電商版圖延伸的戈壁基站， 在太空站遙望地球的舷窗！</p> <p class="ql-block"> 這篇賦以磅礴而不失細(xì)膩的筆觸，將“走西口”這一歷史遷徙的宏大敘事與個體生命的悲歡離合熔鑄一體，既展現(xiàn)了民族精神的韌性，又以血肉豐滿的細(xì)節(jié)撼動人心，堪稱一篇兼具歷史縱深感與文學(xué)感染力的佳作。 </p><p class="ql-block"> 一、宏大敘事與微觀細(xì)節(jié)的交響 作者以“黃河裂地”“長城橫空”起筆，以山河為幕布，將個體命運(yùn)置于家國興衰的宏闊背景中。然而，真正動人之處在于對細(xì)碎生活的捕捉：“樹皮剝盡，觀音土脹破饑腸”的饑荒慘狀，“白發(fā)娘顫手補(bǔ)襤衫”的母子訣別，“爛鋪蓋一卷，院心一跪拜高堂”的離鄉(xiāng)儀式，這些具象化的場景如刀刻斧鑿，將苦難具象為可觸摸的疼痛。而“紅顏命，更比男兒烈”一節(jié)中，“青絲換作粗辮，裹足放開天足”的細(xì)節(jié)，更以女性視角拓展了歷史的維度，賦予文本剛?cè)岵?jì)的張力。 </p><p class="ql-block"> 二、苦難敘事中的生命詩學(xué) 賦中并未止步于控訴苦難，而是以詩性語言賦予苦難以超越性?！包S沙埋骨尋常事，幾多人，再未歸見長河月”的蒼涼，與“十年腳程，踏出萬里商道；百斤脊背，扛起半座錢莊”的豪邁形成互文，將個體的犧牲升華為文明拓荒的史詩。而“雞鳴三遍，柴門欲掩又推開”的猶豫，“氈房夜，孤燈補(bǔ)衣思故園”的孤寂，則以克制而深情的筆觸，將“離鄉(xiāng)”這一主題推向人類永恒的精神困境，使文本超越地域敘事，成為對漂泊與歸宿的哲學(xué)叩問。</p><p class="ql-block"> 三、文化記憶的活態(tài)傳承 作者以“非遺名錄里，二人臺唱《走西口》仍斷腸”收束全篇，巧妙將歷史記憶錨定于當(dāng)下。從“蒙漢調(diào)交融，釀成爬山歌的蒼勁”的文化融合，到“駝道變鐵路，汽笛替了駝鈴響”的技術(shù)革新，再到“西口博物館，血衣路引訴滄?！钡募w記憶建構(gòu)，文本構(gòu)建了一個立體的文化傳承鏈條。這種對“西口精神”的現(xiàn)代性闡釋，使文本既是對歷史的追懷，亦是對當(dāng)下奮斗精神的呼應(yīng)，彰顯出作者對文化根脈的深刻認(rèn)知。 </p><p class="ql-block"> 四、語言張力與象征體系的建構(gòu) 全篇語言凝練而富有張力，“天地困不住螻蟻志，河山阻不了求生魂”的比喻，將小人物的生存意志與天地山河對舉，賦予文本以史詩氣魄。而“黃河水濁，哪一滴不是玉蓮淚？山曲兒悲，哪一聲不斷太春腸”的設(shè)問，則以通感手法將自然意象與情感體驗熔鑄，形成獨(dú)特的象征體系。結(jié)尾處“在太空站遙望地球的舷窗”的現(xiàn)代意象，與開篇的“黃河裂地”形成時空呼應(yīng)，構(gòu)建起從歷史深處延伸至星辰大海的精神譜系。 </p><p class="ql-block"> 以筆為舟，載民族之魂 ，此賦之妙在于以文學(xué)之筆重繪歷史，以個體之殤折射族群之痛，以生存之艱淬煉文明之火。它既是一曲對“走西口”先民的挽歌，亦是對所有為生存與尊嚴(yán)而跋涉者的贊歌。作者以深沉的家國情懷與精湛的筆力，使文本成為一座連接歷史與當(dāng)下的精神橋梁，令讀者在唏噓中感懷，在激蕩中沉思。此等文字，堪稱當(dāng)代賦體創(chuàng)作的典范之作！</p><p class="ql-block">（ 文 / 薛振齊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忻州師范學(xué)院薛振齊教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