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煙火里的端午</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端午節(jié)還未到，過端午的準(zhǔn)備工作早幾天便開始了。村里的男人將糯谷挑去加工廠，碾米機脫殼后的糯米帶著機器的余溫蹦跳地落入漏斗下的布袋；婦女們上山采摘箬葉；棕櫚葉的大手掌被撕成絲晾在檐下。市場里一包包紙封的橘黃色雄黃藥粉、一扎扎的箬葉、一把把的菖蒲與艾草、新竹破篾扎成捆的粽繩擺上地攤——之于美食，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限的。甚至有人早在4月中旬就忍不住嘴饞嘗鮮了。當(dāng)然，還有商業(yè)店鋪里常年售賣著海鮮粽、燒肉粽、蛋黃粽等等，品類紛繁到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所謂合時而動，我更加偏向的生活態(tài)度是與自然節(jié)律同頻的。節(jié)前一兩天，采買糯米、粽繩、豬肉、干香菇、紅棗、花生、紅豆、箬葉（有時也結(jié)伴山里采摘），當(dāng)然口味全憑個人喜好。端午前一天，將糯米洗淘后泡足8小時，瀝水待用（許多人為追求口感，會將瀝干的糯米入鍋炒香），豬肉用調(diào)料腌好，花生、香菇等泡發(fā)，箬葉洗凈。下午飯后，家里的女人們便圍坐包粽子，一個個翠碧欲滴的棱形粽子在靈巧的手中翻轉(zhuǎn)，三兩下便捆扎成型，用剪刀修去多余的邊角，五個一串，十個一吊，碼放在大盆里。晚飯后（農(nóng)村的柴火灶先保障三餐），粽子入鍋，清水淹過粽子，大火猛攻、小火慢煮、炭火熱煨，臨睡前還要檢查鍋內(nèi)情況，給粽子翻身。經(jīng)過一整宿的火候伺候，凌晨打開鍋蓋，氤氳的水汽里彌漫著甜糯的香在灶間瀠洄，帶著絲絲熱氣與箬葉香氣的粽子被撈起，掛在檐下通風(fēng)處晾涼。這時還是不能大口朵頤的，要先祭祀菩薩與祖宗。祭祀后，果品撤下，一大盤的粽子端上飯桌，此時，每一個粽子仿佛被覆上了神光，加持保佑安康的符咒，猶如平安的載體或說是老天賦予民眾們的定心丸一般，散發(fā)著神圣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想來我的端午記憶是在明溪石珩糧站、仙游后堡、三明城關(guān)多地山野鄉(xiāng)村風(fēng)俗的交織碰撞拼合而成的時光痕跡。在石珩讀小學(xué)時，端午凌晨跟在村里半大孩子的后頭去田坡溝壑里采摘艾草與菖蒲的情景歷歷在目，山野清氣與植物葉片上的露珠沾濕袖口褲腳，甚至泥土臟了衣褲，父母是不會打罵的。老人說，這帶著露珠倍顯靈氣的綠瑩瑩的草能“避五毒”。指尖捻過菖蒲的劍形葉，晨霧里便凝著草木與時光的味道。摘回的艾草、菖蒲被母親扎成束，懸掛在大門及窗戶上。父親則用酒調(diào)和的雄黃粉，沾點在孩子的眉心。正午時分，明晃晃的日頭下，母親挑回一擔(dān)“午時水”煮雞蛋，還用午時水泡雄黃粉，噴灑房前屋后的各個角落，驅(qū)趕蛇蟲毒物。下午，孩子們用五彩絲線學(xué)習(xí)編織蛋袋。晚上，用煮蛋水洗澡，少時的端午節(jié)何時才算圓滿結(jié)束，估計要看“蛋王”何時被吃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想上世紀(jì)70年代，物資匱乏，一大家人（作為“黑戶”）僅靠父親每月24元工資與24斤定額口糧，生活實在是窘迫的，吃飽飯都成問題。我們跟在父母的后面開荒種地瓜、土豆、種菜，勉強糊口。那時糯谷產(chǎn)量低，村民種的少，家里沒有足夠的米去交換，母親也不會包粽子，因此每逢過端午節(jié)望見別人家飄香的炊煙只有眼饞的份。但母親會上山砍來“蛋草”（一種樹葉，煮后蛋殼呈金黃色、有淡雅香味），煮上10幾個平日積攢下來的雞蛋，每個孩子分2個，裝入用五彩絲線編織的“蛋兜”，掛在孩子的脖子上保平安。平安蛋是舍不得做一下吃掉的，先跟小伙伴比大小，小的先吃，大的當(dāng)“蛋王”，留著炫耀慢慢吃（據(jù)說端午的水煮蛋放上一個月都不會壞）。煮蛋的水也不浪費，用來洗澡，據(jù)說能辟邪消病。接踵而至的六一節(jié)，幾顆硬糖，一本作業(yè)本已是奢望，更別說新衣服了。當(dāng)時父親是糧站的糧食保管員，村里有一兩戶住河邊的村民會給父親送禮——一串堿粽，剝?nèi)ン枞~，橙黃色的米粒緊實如抱拳，放入粗瓷大碗，沾一層薄糖，口感香甜又能飽腹，實在是不可言的美妙，讓端午成了和過年一樣令人期待的節(jié)日（那時際頭舅舅家每年過年都會給每個孩子準(zhǔn)備大雞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清黑戶”時，有兩年回到仙游后堡村，我在那里沒有見到村里人包粽子，也沒見到菖蒲（菖蒲是水生植物，仙游屬平原，少山少水，木材也緊缺），便用蘆薈替代，將艾草插在大門和窗戶兩邊，門頭和窗頭上懸掛蘆薈。大家挑著水桶排隊在井邊汲取午時水的場面是深刻的。和小伙伴們上九鯉湖砍柴（一種茅草，酷似編蘭草席的蘭草）的情景也是深刻的。我想，這也許暗合了母親煮端午蛋的習(xí)俗——煮一鍋粽子要耗費多少柴草？當(dāng)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包粽子，山頂及南溪靠山靠水的村莊，有些人家會用筍殼做粽葉和粽繩包粽子。若要看賽龍舟，則要走到十幾公里外的姑姑家的龍騰村，那里除了賽龍舟，還會請戲班子唱大戲，但年幼的我走不了那么遠(yuǎn)，只能心生向往。直到女兒在三明讀書時，我才真正近距離感受賽龍舟的熱鬧，每逢周末從明溪騎行70分鐘到三明，沿途莘口河道每年都舉辦賽龍舟活動，更多時候是在三明城關(guān)看訓(xùn)練或比賽。午飯后，躲在江濱柳蔭下或站在三明大橋上，看舟楫如箭，聽擂鼓咚咚，滿是拼搏的熱情，總覺得這與悼念屈原沒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可幾乎所有活動都冠著“紀(jì)念愛國詩人屈原多少多少年”的名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姐姐們早幾天就將素粽子做好寄來了，昨兒下午又在廚房忙開了，糯米泡得發(fā)脹，箬葉在瓷盆里泛著油亮的光。她們指尖翻飛，將糯米、五花肉與香菇、花生裹進(jìn)粽衣，細(xì)線纏出玲瓏的棱角，高壓鍋里漸漸堆起小山。未幾，高壓鍋噴出蒸汽，“嗤嗤”聲像裹著兩千年前的濤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兒早晨，我在自己小家的門窗懸掛好艾草、菖蒲，屋里屋外遍灑雄黃水后，才回娘家。此時，母親已在客廳與陽臺上擺開祭祀的案幾，大瓷盤里碼著棱角分明的粽子、橙黃的平安蛋、水果及葷素菜肴。三支香燃起青煙，她垂眸低語時，燭火在供品上跳著暖黃的光。焚化的紙錢在鐵盆里蜷成黑蝶，灰燼乘著風(fēng)飄向天空，一串鞭炮聲回蕩，像是與古老習(xí)俗呼應(yīng)。祭祀結(jié)束，撤下菜肴重新烹飪，合家圍爐共享美食。在廚房高唱鍋碗瓢盆交響曲時，母親將雄黃粉調(diào)入清水，用竹帚蘸了灑向墻角與樓道，念叨著“蟲豸莫侵”——這是傳承千年的平安寄語。夜深臨回家前，母親已經(jīng)將粽子、平安蛋分份裝好，讓姐妹們各自將“平安”帶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古人認(rèn)為“陰陽交替”之際易生“邪祟”，端午習(xí)俗的本質(zhì)正是“順應(yīng)天時、驅(qū)邪避災(zāi)”，掛艾草、菖蒲（氣味驅(qū)蟲），灑雄黃水、喝雄黃酒（古人認(rèn)為可消毒避瘟），系五彩繩（以五色象征五行，祈福安康），這些行為都暗合夏至前后“防暑熱、防蟲害、調(diào)身心”的生活需求。如今，端午吃粽子、賽龍舟，既是對傳統(tǒng)的傳承，也是在喧囂中回歸“順時而為”的生活哲學(xué)，讓身心在時節(jié)更替中找到平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窗外蛙聲漸起，而我在敲下這段文字時，忽然懂了這些重復(fù)的儀式與動作為何讓人心安——原來歲月的鄭重，就藏在菖蒲掛門的輕響、藏在“蟲豸莫侵”的念叨里，藏在圍爐時永不冷掉的煙火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