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四個(gè)行長</p><p class="ql-block">作者:糊涂炊煙</p><p class="ql-block"> 江浙省清水市晨曦微露，四輛黑色警車如幽靈般分頭駛過街道。工行趙行長剛從健身房出來，脖子上還搭著汗巾，便被帶走了；農(nóng)行錢行長正端著紫砂壺啜飲，茶杯驟然摔碎在地，茶葉如散落鈔票般四濺；建行孫行長被從情人床上“請”了下來，畫面實(shí)屬有點(diǎn)難看；中行李行長則是在辦公室，他平靜地合上鋼筆蓋，那支筆尖磨得锃亮，仿佛早已記下千鈞重?fù)?dān)。</p><p class="ql-block"> 消息如火星迸入干草堆，瞬間點(diǎn)燃了清水市街頭與巷尾。為公茶館里，茶碗蓋叮當(dāng)碰撞，唾沫橫飛，人們興奮地傳遞著消息?！八拇舐橛?，齊刷刷栽了！”有人拍案而起，仿佛親眼目睹了牌桌盛況?！昂沃?？簡直是四大和珅再世！”另一人嗤之以鼻，聲音里混著鄙夷和某種隱秘的痛快。角落里，一個(gè)禿頂男人呷了口濃茶，瞇縫著眼，慢悠悠吐出一句：“依我看，只怕這河里的魚，條條腥氣重，沒一條干凈的！”</p><p class="ql-block"> 茶客們哄堂大笑，嗡嗡的議論如沸騰的河水。就在這鼎沸人聲里，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從角落飄出來：“我看未必?！甭曇舨淮螅瑓s似小石子投入泥塘。眾人目光刷地聚集過去——是南門肉鋪的胡屠夫，油膩的圍裙裹著他粗壯的身軀，他正用粗糲的手指捏著花生米。</p><p class="ql-block"> “胡胖子，你那豬油蒙了心吧？”禿頂男人率先譏諷道，“幾個(gè)行長，屁股底下能干凈？你倒說說，未必個(gè)啥？”眾人哄笑更甚，茶沫子都噴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胡屠夫咽下花生，眼皮都沒抬，只淡淡一句：“水渾，未必就沒一條清水的魚?！?lt;/p><p class="ql-block"> “哈！清水的魚？”禿頂男人夸張地拍著大腿，“你當(dāng)他們是海瑞？做夢去吧！這年頭，不伸手的，能坐穩(wěn)那椅子？”他環(huán)顧四周，尋求支持，“諸位說，是不是這個(gè)理兒？”</p><p class="ql-block"> 茶館里響起一片附和的嗡嗡聲，輕蔑的目光如針尖般扎向胡屠夫。胡屠夫沉默片刻，搓了搓粗大的指關(guān)節(jié)，沒再言語，只是端起粗瓷碗，將渾濁的茶根一飲而盡，喉結(jié)重重滾動(dòng)了一下。那吞咽聲，沉重得壓過了滿堂的喧笑。</p><p class="ql-block"> 幾天后，市紀(jì)委的通報(bào)終于如一聲驚雷。電視臺(tái)屏幕里，女播音員字正腔圓，通報(bào)詞在茶館的嘈雜里鑿開一道寂靜的溝谷。</p><p class="ql-block"> “……趙某利用審批權(quán)，收受巨額賄賂……”</p><p class="ql-block"> “……錢某違規(guī)放貸，造成國家資產(chǎn)重大損失……”</p><p class="ql-block"> “……孫某生活腐化墮落，搞權(quán)色交易……”</p><p class="ql-block"> 每念一個(gè)名字，茶客們的臉上便添一分篤定與“果然如此”的了然。有人甚至端起茶碗，準(zhǔn)備為這出意料之中的大戲長嘯或慶賀了。</p><p class="ql-block"> “……李行長，”播音員的聲音微妙地頓挫了一下，“系配合上級部門及專案組深入調(diào)查，為案件關(guān)鍵突破提供了重要證據(jù)鏈……”</p><p class="ql-block"> “配合調(diào)查？證據(jù)？”為公茶館里禿頂男人端碗的手僵在半空，茶湯晃蕩著濺濕了前襟。剛才還篤信“天下烏鴉”的眾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如同遭遇了當(dāng)頭一棒，驚愕、茫然、難以置信，所有情緒像打翻的顏料盤混雜在每一張臉上。那些擲地有聲的“麻友論”、“和珅論”、“天下烏鴉論”，此刻仿佛成了無形耳光，扇得滿堂無聲。茶杯懸在半空，嘴巴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電視里單調(diào)的電流聲在寂靜的空氣里嗡嗡作響。</p><p class="ql-block"> 電視畫面適時(shí)切入到李行長辦公室：抽屜深處，一本邊緣磨損的《海瑞傳》安靜躺著；一本不起眼的筆記本攤開著，里面工整記滿了日期、人名、可疑賬目；那支他最后合上的鋼筆，特寫鏡頭里筆尖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澤——那是無數(shù)個(gè)孤燈長夜里，蘸著無聲驚恐寫下的證詞。他端坐辦公桌后，茶杯里泡著的，是顏色深沉的苦茶。</p><p class="ql-block"> 胡屠夫緩緩起身。他油膩的圍裙蹭過桌角，目光掠過一張張因震驚而呆滯的面孔，沒有嘲諷，也沒有勝利的得意。他走到為公茶館門口，又停下，背對著那片凝固的喧囂和屏幕上李行長蒼白的臉。</p><p class="ql-block"> 門外，清水市午后的陽光有些晃眼，帶著塵埃的味道。胡屠夫瞇起眼，望了望遠(yuǎn)處灰蒙蒙的天際線。當(dāng)眾人終于從震驚的非議里拔出頭，茫然四顧時(shí)，那個(gè)油膩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門外明晃晃的光暈里，了無痕跡。</p><p class="ql-block"> 對不起！其實(shí)，小說就應(yīng)該為清水市設(shè)置一位干凈的行長，在辦公桌上再為他配上一本《海瑞傳》的書。畢竟，這繁華世界，還得讓無處渲泄的人們帶著某種希望入睡，才能減卻一些煩躁和不安。</p><p class="ql-block">20250602于金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