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她們生于晚清的齊齊哈爾，長于軍閥混戰(zhàn)的亂世；在時代的夾縫中掙扎求生，卻又倔強地活出了自己的模樣。 </p><p class="ql-block">祖父祖母膝下五女，二姑因肺病早夭，其余四位姑婆，各自在命運的洪流里浮沉。大姑、三姑、四姑、五姑——她們的名字或許早已湮沒于家族記憶的角落，但她們的故事，不該被遺忘。 </p><p class="ql-block"><b>大姑：灶臺前的生存智慧</b></p><p class="ql-block">大姑比婆婆年長一輩，婆婆未嫁時喚她"金嬸"，婚后改口稱"大姐"。她的一生，是舊式家庭婦女的縮影——未出嫁時幫襯母親，做針線補貼家用；嫁入金家后，在婆家的苛責與瑣碎中熬著日子。 </p><p class="ql-block">婆婆記得，大姑在她婚禮那天匆匆趕來，只請了兩小時的假，便得趕回婆家操持家務(wù)。金家是個大家族，眾口難調(diào)，連一碗面條都要分出寬細。大姑的辦法極巧：先切一份寬的，再切一份細的，下鍋時用一根筷子隔開，寬的先煮，細的后煮，最后分盛兩盆過水。這般精細的安排，不過是為了省時省柴，卻也透著她在這逼仄生活里擠出的智慧。 </p><p class="ql-block">偽滿時期生計艱難，她隨夫家遷至海拉爾。1945年戰(zhàn)火中，她和幼子歿于炮火，長子金廣瑞就此失蹤。婆婆晚年仍念叨，這個外甥曾在解放前期登門，站在門檻回頭說："六舅，改日再來看您。" </p><p class="ql-block">上世紀70年代，三哥去海拉爾出差，走遍回民圈打聽。有牧羊人說，見過個叫楊廣瑞的回民孤老漢在山里放羊，終身未娶。那時山高路遠，音訊隔絕，這支血脈終是消隱在時光里。如今想來，那放羊人見到的，或許正是改了姓的廣瑞表哥——畢竟亂世中人如飄萍，能抓住的只有個活命的姓氏。</p><p class="ql-block"><b>三姑：被窩里偷光的讀書人</b></p><p class="ql-block">如果說大姑是舊式婦女的縮影，那么三姑沙清芳，則活成了家族里的異數(shù)。她生于晚清，歷經(jīng)民國、偽滿、新中國，一生坎坷卻活得清醒。我初見三姑時，她已八十有余，腰背微彎，但精神矍鑠，眼里仍閃著光。 </p><p class="ql-block">她究竟讀過多少書？五姑的《自傳》說她“清真小學高小畢業(yè)”，四表姐卻說“只念過三年書”。但無論如何，在那個女子讀書尚屬奢侈的年代，三姑硬是靠著一盞油燈、一灶柴火，啃完了《史記》《三國志》《紅樓夢》《水滸傳》《聊齋志異》，甚至還有胡適的《適之文存》。 </p><p class="ql-block">她讀書近乎癡狂——夜里躲在被窩里就著油燈看《紅樓夢》，灶前添柴時借著火光翻書頁，不識的字便查四角號碼字典。她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僅自己讀，更以此苛求四個女兒。 </p><p class="ql-block">而她的女兒們，也確實成了那個年代少有的知識女性——大表姐國高畢業(yè)便參加了革命，建國后支邊寧夏，官至寧夏郵電局黨委書記；二女兒大連理工大學（原大連工學院）畢業(yè)，終成教授；三女兒中國醫(yī)科大學（原沈陽醫(yī)科大學）畢業(yè)，成了中國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著名小兒神經(jīng)專家；四女兒黑龍江大學計算機系畢業(yè)，研究彈道軌跡，是軍工企業(yè)工程師。 </p><p class="ql-block">三姑一生無子，曾引以為憾，可她的女兒們，哪一個不如男？ </p><p class="ql-block"><b>四姑：沉默的早逝者</b></p><p class="ql-block">四姑1943年出嫁，1946年便因傷寒離世，年僅三十余歲。她性格溫順，甚至有些怯懦，在繼母手下討生活時，還需妹妹護著。她常年與母親做針線活補貼家用，婚姻僅維持三年，幸福與否，無人知曉。 </p><p class="ql-block">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家族記憶里幾乎沒留下什么痕跡。只聽四表姐說，她死于傷寒。可她的存在本身，便是那個年代無數(shù)早逝女子的縮影——她們來過，掙扎過，然后悄無聲息地離去。 </p><p class="ql-block"><b>五姑：獨身的女校長</b></p><p class="ql-block">五姑沙清芝（1911—1993）終身未嫁。自1925年考入女師，至1970年離休，一生坎坷卻活得清醒。 </p><p class="ql-block">我曾多次撰文紀念她，因她不僅是我的姑婆，更是一位值得敬仰的教育者。她的獨身，或許是一種無奈，卻也成了一種選擇——在那個女子仍被婚姻定義價值的年代，雖然遭遇異樣的目光，但卻用粉筆與講臺，為自己辟出了一方天地。 </p><p class="ql-block"><b>尾聲：生命的交叉</b></p><p class="ql-block">她們早已歸于塵土，可她們的故事，仍在家族的血脈里流淌。大姑的隱忍、三姑的倔強、四姑的沉默、五姑的獨立——她們在時代的夾縫中掙扎過，奮斗過，活過。這便夠了。 </p><p class="ql-block">如今，當我在燈下翻閱她們泛黃的照片時，窗外的楊樹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這些被時光塵封的倔強靈魂。</p><p class="ql-block">謹以此文，紀念我的姑婆們。</p><p class="ql-block">2025年5月31日</p> <p class="ql-block">五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