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山里又下雨了。</p><p class="ql-block">今天的雨跟以往不同。前些天狂風(fēng)暴雨，幾個小時就停了，真可謂“驟雨不終日”。昨天下午在露臺坐，感覺悶熱的同時，偶有涼風(fēng)襲來。我就知道“時有微涼何處雨”，可不嘛，半夜就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p><p class="ql-block">一直到現(xiàn)在，雨都沒有停的意思。綿綿密密，不疾不徐，就這么一直下著。雨聲滴落得勻凈，看不清楚身影的鳥兒在雨中樹叢里偶爾鳴叫。悠揚的“哦”聲好像是長尾鳥發(fā)出的，嘰嘰喳喳聲應(yīng)該是一堆麻雀在樹林枝丫，是在搶地盤嗎，我猜的。</p><p class="ql-block">更多時候，只有雨的滴滴嗒嗒聲。大半天了，樹葉已經(jīng)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粘著就往下滴，在葉尖，晶瑩的水珠掉而未掉，特別好看。楓樹尖還是紅色，與水珠相映成趣。梔子花在雨中綻放，水珠懸掛，特別水靈，感覺香氣更濃郁了。</p> <p class="ql-block">茄子在雨水的滋養(yǎng)下，蹭蹭長，都要矗到地了，趕緊找根木枝托著。這樣的茄子結(jié)了四個。龜背竹發(fā)了三朵新葉，寬寬大大，迎風(fēng)迎雨，表現(xiàn)了最大的誠意。</p><p class="ql-block">移栽后的竹又發(fā)了五根，細細的，在雨中連水珠都掛不住?？墒遣还茉趺礃?，總算長正了，五根新枝是它的宣言。一切都朝著欣欣向榮的方向，活出他們自己本來的樣子。</p><p class="ql-block">遠處山巒，煙霧繚繞。人家房舍都看不真切，仿佛天地間就我一人，在雨中沉吟。</p><p class="ql-block">這讓我想起我娘家老屋。</p><p class="ql-block">我的娘家在成都平原農(nóng)村。我家林盤很大，前后院有十幾籠竹，果樹有柿子樹、紅心柚樹、櫻桃樹、棗子樹。我家房共九間，L型布局。有兩間木地板房在兩端，聽大人講在公社化時候曾經(jīng)用作過集體糧倉（這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p> <p class="ql-block">我的記憶是，兩間木地板房，一個端頭是我奶奶的臥室。另一個端頭給了兩位知青孃孃住。我還記得她們的名字和模樣。</p><p class="ql-block">那個時候我大約幾歲的樣子，我家高高的門檻還得爬。我蹣跚地跩到她們倆的屋里，讓她們給我梳頭。那是早晨還是黃昏呢，我已經(jīng)記不住了?；椟S的煤油燈下，我乖乖坐著，任她們在我頭上捯飭。蓮兒孃孃長長的辮子盤在頭上，我記得特別清楚。</p><p class="ql-block">長大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蓮兒孃孃，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雪茹孃孃我是見過的，去年聽說過世了。她們在世間來過，也曾經(jīng)跟我有同住一個屋檐下和梳頭的交集，她們永遠存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少年時候娘家屋檐下聽雨的畫面，因著此刻不停歇的雨，倏忽出現(xiàn)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我家屋檐很寬很長。一張小方桌，幾把竹椅子放那里，寬寬綽綽。我們常在這里吃飯喝茶聊天。夏天下雨，是最美的風(fēng)景。坐在這里，人沾不到水，又跟雨和天地有最近的距離。</p><p class="ql-block">看眼前屋檐水嘩嘩啦啦。望四周竹林巔梢，成片成群越過屋梁高度，軟軟的隨風(fēng)搖曳。一會兒吹到這邊，一會兒又倒向另一邊?？粗裆姨?，讓人癡迷沉醉。</p><p class="ql-block">如今老屋早已不再，只有奶奶和父母的墓守在那里，守護著我的出生地。我只恨自己不會畫畫，拿不出我心里最美的老屋，展示于此。</p><p class="ql-block">我想起宋人蔣捷的《虞美人·聽雨》來：“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lt;/p> <p class="ql-block">蔣捷生于宋元之交，祖上大貴族，卻又逢亂世，顛沛流離，不肯降元，一生孤苦。這首詞幾乎是他一生自述。少年聽雨，重點是“昏”字。春風(fēng)駘蕩，少年恣意，縱情歡樂。中年聽雨，一個“斷”字囊括。離愁別緒，亡國之殤，真叫人腸斷天涯。暮年聽雨，“一任”二字，隨它去吧，特別的豁達情懷躍然紙上。</p><p class="ql-block">我最喜歡的，是他暮年聽雨。這是放手，是釋懷，是無所謂，是終于活明白了的通透。</p><p class="ql-block">讓雨是雨，讓風(fēng)是風(fēng)，讓別人成為別人，讓自己成為自己。不扭著，不擰巴。不扭著是放過別人，不擰巴是放過自己。</p><p class="ql-block">聽雨聽出這些情懷，是我癡迷住山的原因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