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與真品（一）左·右 <p class="ql-block">美術(shù)研究生林薇求職屢屢碰壁。</p><p class="ql-block">一次藝術(shù)展上，她發(fā)現(xiàn)某畫廊高價展出的《紫藤》，竟是篡改她畢業(yè)作品的贗品。</p><p class="ql-block">當(dāng)眾揭穿后，畫廊老板冷笑：“你知道這畫養(yǎng)活了多少藝術(shù)家？”</p><p class="ql-block">林薇隨即被整個藝術(shù)圈封殺。</p><p class="ql-block">絕望之際，一位老先生遞來名片：“那幅真跡在我手里，你愿意為它們作鑒定嗎？”</p><p class="ql-block"> ——引</p> <p class="ql-block">松節(jié)油的氣息如同固執(zhí)的幽靈，縈繞在狹小的出租屋里，不肯散去。林薇揉著酸澀的眼睛，指尖殘留著廉價打印紙的粗糲感。</p><p class="ql-block">又一次，屏幕上跳動著千篇一律的冰冷回絕：“很遺憾……”“感謝關(guān)注……”“您的風(fēng)格與……”</p><p class="ql-block">那些詞句像無形的刻刀，一下下剮蹭著她胸腔里名為“未來”的基石。畢業(yè)證躺在桌角，金邊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它曾象征的期冀，如今已沉甸甸地壓成了鉛塊。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初亮，一片喧囂繁華，唯獨將她這方寸之地遺忘在冰冷的暗影中。她推開窗，遠處樓宇間透來浮動的燈光，卻照不亮她眼底的迷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幾天后，她踏進了“澄空藝術(shù)中心”的年度推介展。光潔如鏡的地面映出水晶燈破碎的光影，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氛與矜持低語混合的奇異味道。林薇腳步虛浮，如同一個失魂落魄的闖入者。目光在那些被精心打光、標(biāo)價驚人的畫作間游移，心卻像蒙著一層厚灰，麻木地掠過。直到——她的腳步釘在了原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展廳核心位置，柔和的射燈下，一幅巨大的《紫藤》占據(jù)了整面墻。標(biāo)簽上，藝術(shù)家的名字陌生而堂皇，價格后面的零多得令人眩暈。林薇的呼吸猛地停滯，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那紫藤的枝蔓走向，那花瓣堆疊的獨特肌理，那在光線下微妙轉(zhuǎn)折的淡紫色……每一個筆觸的呼吸，每一處色彩的呻吟，都帶著她指尖的溫度和心跳的印記。那是她！是她耗費無數(shù)日夜、耗盡心神才完成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可畫布角落，本該是她“林薇”簽名的位置，赫然被一個陌生而花哨的簽名覆蓋。這覆蓋拙劣而粗暴，像一道丑陋的傷疤，覆蓋在原本純真的靈魂之上。她的畫，她的心血，她的孩子，就這樣被偷竊、被篡改、被高高掛起，貼上驚人的價簽，接受著虛假的贊美與覬覦的目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股混雜著被掠奪的劇痛和冰冷憤怒的火焰轟然燒穿了林薇的四肢百骸。理智的堤壩在瞬間崩塌。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是如何穿過那些衣香鬢影的人群，只感覺所有聲音都退潮般遠去，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幅被褻瀆的畫和擂鼓般的心跳。她猛地站定在畫前，伸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直指那個刺眼的偽簽名，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刺破了展廳虛假的寧靜：</p><p class="ql-block">“這幅畫！是贗品！它剽竊篡改了我的畢業(yè)創(chuàng)作！那角落的簽名是假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絲，砸在光潔的地板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空氣凝固了。驚愕的低呼、探尋的目光、相機鏡頭的轉(zhuǎn)動聲……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圍困在漩渦中心。林薇挺直了脊背，迎著所有審視，手指仍固執(zhí)地指向那個被篡改的角落，指尖的顫抖無法抑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個低沉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哦？”</p><p class="ql-block">人群像被無形的手分開，畫廊老板陳先生踱步而出。他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掛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冷笑，眼神銳利如鷹隼，上下掃視著林薇，如同評估一件待價而沽卻又瑕疵明顯的物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林小姐，是吧？”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但說話，要講證據(jù)，更要講后果?！彼⑽?cè)身，面向那些驚疑不定的賓客和閃爍不停的鏡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你說這是贗品？剽竊你的作品？呵……那你告訴我，”他逼近一步，目光如針，“這幅《紫藤》，現(xiàn)在為多少位才華橫溢卻默默無聞的年輕藝術(shù)家提供了展覽機會？它的成功，又為這個藝術(shù)生態(tài)注入了多少活力？它‘養(yǎng)活’了多少人，你算過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頓了頓，讓那“養(yǎng)活”二字在寂靜中重重回蕩，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釘入林薇的耳膜：“你這一句話，砸掉的，可能是一個圈子的飯碗。藝術(shù)，從來就不只是一個人的事?！彼詈笃沉肆洲币谎郏茄凵癖浯坦?，如同在看一個破壞規(guī)矩、不知天高地厚的麻煩制造者。“送林小姐出去。澄空不歡迎擾亂藝術(shù)秩序的人?！?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安的手搭上林薇的胳膊，冰冷而強硬。她被半推半架著帶離了那個璀璨的中心。身后，陳老板安撫賓客的聲音隱約傳來，帶著恰到好處的遺憾與堅定。林薇沒有回頭。她感到背后那無數(shù)道目光，此刻不再是驚愕和探尋，而變成了無形的尖刺，將她釘死在“攪局者”的恥辱柱上。她知道，那扇名為“藝術(shù)圈”的大門，在她身后沉重地、徹底地關(guān)上了。寒意從腳底竄起，迅速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比窗外凜冽的冬風(fēng)更刺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來的日子，如同沉入黏稠冰冷的墨汁。所有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連之前偶爾給些零散設(shè)計工作的熟人也開始含糊其辭，最終杳無音信。那個無形的封殺令像一張巨大的黑網(wǎng)，將她牢牢罩住，密不透風(fēng)。積蓄迅速見底，房東催租的敲門聲一次比一次不耐煩。絕望像藤蔓般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窗外那株真正的老紫藤，在寒風(fēng)中瑟縮著枯枝，如同她此刻荒蕪的心境。藝術(shù)？夢想？在生存面前，它們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她蜷縮在冰冷的床上，用薄被裹緊自己，眼睛干澀得流不出一滴淚，只有無邊無際的疲憊和黑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機械地收拾著所剩無幾的行李，準備徹底告別這個讓她心碎的城市。那個曾視若珍寶的畫箱，此刻成了最沉重的負擔(dān)。她蹲在地上，指尖撫過粗糙的箱蓋，最終咬著牙，把它推向了角落——連同里面那些未完成的畫稿、干涸的顏料、承載著無數(shù)夢想的畫筆，一并被遺棄在陰影里。就在她站起身，準備拉上行李箱拉鏈的瞬間，一個溫和而略顯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林薇小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愕然回頭。門口站著一位頭發(fā)銀白、衣著素雅的老先生，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沉靜而溫和，帶著一種久經(jīng)歲月沉淀的睿智。他并未進門，只是站在那道窄窄的光線里，像一個意外闖入的訪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周伯安?！彼⑽㈩h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薇耳中，“澄空藝術(shù)展那天，我也在場?！?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再次襲來。又是來宣告“封殺”的嗎？她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眼神充滿戒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先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臉上并無絲毫慍怒或責(zé)備，反而浮現(xiàn)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近乎悲憫的笑意。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素白的名片，紙質(zhì)厚實溫潤，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名字和一行地址。他向前一步，將名片輕輕放在門邊那張唯一還算干凈的小幾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你指出的問題，”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林薇的防備，落在她靈魂深處那個為畫而生的角落，“那幅贗品，缺乏的正是原作的‘風(fēng)骨’——那種花瓣尖端細微的、仿佛帶著生命顫栗的筆觸。那是機械的臨摹永遠無法復(fù)制的靈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林薇麻木的心臟。她愣在原地，血液似乎在慢慢解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伯安沒有看她震驚的表情，只是平靜地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扁平的絲絨盒子，動作輕緩而鄭重地打開。盒內(nèi)襯著深藍色的絲絨，里面靜靜躺著一張尺寸不大的古畫照片。照片有些年頭，邊角微微泛黃，但畫面清晰無比——虬勁的老紫藤枝干盤曲而上，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如同瀑布般傾瀉，在陽光下流淌著生命的華彩。那構(gòu)圖、那神韻、那每一根藤蔓的力度、每一片花瓣的呼吸……竟與她畢業(yè)創(chuàng)作的核心靈魂驚人地相似！不，是超越！照片中的紫藤，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磅礴生命力，一種穿越時光的沉靜與絢爛，那是她的年輕筆觸曾竭力捕捉卻尚未完全抵達的境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才是真跡。”周伯安的聲音依舊平和，卻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林薇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邊緣，如同撫過一件稀世珍寶?！八谖沂掷锖芏嗄炅耍恢背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先生抬起眼，目光透過鏡片，溫和而鄭重地落在林薇寫滿震撼與難以置信的臉上。陽光透過門框斜斜地切割進來，恰好落在那張泛黃的照片上，古老的藤蔓與花朵在光塵中似乎瞬間被賦予了生命，流淌著溫潤如玉、卻又堅韌如金的光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周伯安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回蕩在狹小的出租屋里，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林薇靈魂深處那塊沉寂已久的畫布上，“林薇小姐，你愿意……為它們作鑒定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名片安靜地躺在光線里，旁邊那張泛黃的照片上，古老的紫藤在光塵中舒展，流淌著溫潤如玉、堅韌如金的生命光澤。林薇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片小小的光影里，仿佛要將那藤蔓的虬勁、花瓣的脈絡(luò)都刻進靈魂深處。她僵立著，被一股巨大的、無聲的潮水反復(fù)沖刷，冰冷刺骨的絕望和灼熱滾燙的希望在她胸腔里劇烈地沖撞、撕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周伯安并未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那目光沉靜如古井，卻蘊含著足以托起沉船的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過了不知多久，也許只是一個瞬間，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重重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圓點。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它們無聲地墜落，帶著連日來所有的委屈、憤怒、惶恐，以及此刻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難以置信的復(fù)雜洪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她沒有去擦臉上的淚痕，只是緩緩地、無比堅定地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最終穩(wěn)穩(wěn)地、緊緊地握住了那張?zhí)稍诠饩€里的名片。微涼的紙張觸感，此刻卻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掌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奇異地讓門口老先生的身影和那照片上的紫藤藤蔓融合成一片朦朧而堅韌的光影。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力地、重重地點了點頭。一下，又一下。那動作里，是坍塌世界的余燼中，一株新芽破土而出的全部力量。（待續(x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注:本文純屬虛構(gòu)）</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