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年的端午偏巧撞上了兒童節(jié)，兩個節(jié)日撞了個滿懷，竟把空氣都撞得活潑潑地顫動了。廣場上大副的畫報下面聚集了很多孩子在玩耍。</p><p class="ql-block"> 今清早起來，推開房間門便見母親剛把艾草與大蒜扎成一束掛上門楣，青綠修長的葉子上還凝著露水珠子。我湊上前去，一股微辛的清氣撲面而來，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一樣的氣味，仿佛無數(shù)個青澀的初夏擁擠著涌進鼻孔里。艾草的氣息向來是端午的先鋒，這氣息一年年彌散開，如同時光自身散發(fā)出的幽微氣味，喚醒我身體里沉睡的童年記憶。</p> <p class="ql-block"> 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腕上，系上了五色絲線，鮮艷得像是從朝霞里截取的一小段虹彩。我忍不住伸出手，向老母親撒嬌，讓她也幫我綁上一根。我舉起手來端詳，那絲線仿佛自己會發(fā)光。偶爾聽到孩子們在巷子里追逐，他們手腕上的彩繩便也跟著上下翻飛，宛如一串串小小的彩色翅膀，載著童年的雀躍鼓蕩不休。對于這五色精致的彩繩，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更像是束縛，那時候總覺得它經(jīng)不起汗水和塵土的消磨，不過幾天功夫，便已褪色黯淡，纏在腕上如枯藤般惹人煩厭了?？倳低党端闪怂?，預(yù)備找個時機徹底解放手腕——這小小的彩色翅膀，終究馱不動一顆日益向往天空的心了。</p> <p class="ql-block"> 端午節(jié)前后，雄黃酒的氣味濃烈地彌漫在空氣里，蘇州人比較注重傳統(tǒng)節(jié)日，這成了家家餐桌上不能少的東西。母親照例蘸了酒液，在我女兒的額上畫“王”字。酒痕沁涼，女兒本想伸手去擦，卻被母親攔?。骸皠e動，辟邪的！” 我低頭看見她眼中含著溫煦的笑意。可那涼意剛散，隔壁的阿毛忽然跑進來，他的額上竟被他的姐姐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兩個孩子互相指著對方額上奇異的圖案，哈哈大笑起來，清亮的笑聲在屋里撞來撞去——原來辟邪的符咒，竟也防不住童年惡作劇的偷襲。</p> <p class="ql-block"> 對于吃貨來說，小時候過端午節(jié)，最吸引我的還是廚房里的動靜。粽葉的清香早被水浸得飽滿四溢，糯米和紅豆在盆里靜臥著。母親的手靈巧地翻折著粽葉，填米、裹緊、捆扎，一氣呵成。我忍不住也去幫忙，卻總也包不攏，糯米粒調(diào)皮地從指縫和葉隙間紛紛鉆出。母親見我手忙腳亂，實在不愿我多浪費了一粒米，總會笑著遞過幾片粽葉說：“別包粽子了，給你折個小船玩吧?！?我依樣折起，一只尖尖的綠色小船便在掌心成形了。我捧著它跑到院中盛滿清水的大盆邊，鄭重地將小船放進水里。風(fēng)來吹皺水面，小船便載著滿滿的童稚想象，悠悠蕩蕩駛向渺茫的遠方——這粽葉疊成的小舟，馱載著比米粒更輕盈的夢，一直陪伴了我的整個童年。</p> <p class="ql-block"> 到了傍晚時分，鍋里終于飄溢出濃郁的粽香，如溫暖的云霧般彌漫整個屋子。女兒迫不及待剝開一個，熱騰騰的糯米裹著蜜甜的紅豆沙，滋味直透心底。正吃著，阿毛舉著他那只畫著老虎的額頭又來了，手里還捏著一只紙折的龍舟。女兒掰開手中溫?zé)岬聂兆?，分他一大塊，兩個孩子坐在門檻上，邊吃邊商量著明日如何放他的龍舟下水。這好像是我對女兒與端午節(jié)最清晰的記憶了。糯米粘在嘴角，甜意卻一直滲入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原來分享的滋味，竟比獨享更甜幾分。這或許就是童年中最美好的回憶吧！</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艾草的清芬悄然彌漫于街巷，手腕間的彩線輝映著童真的笑顏，額上朱砂的“王”字與墨畫的小虎面面相覷，廚房里蒸騰的粽香又氤氳著無邊的幻想……這些細碎的光景，這些充滿笑聲場景，還有那甜蜜的馨香，便如同珍藏于歲月深巷里的珠貝，把整個童年的記憶都點亮了。</p> <p class="ql-block"> 原來節(jié)日最深長的滋味，不僅在于舌尖嘗到的軟糯甘甜，更在于心間那種無拘無礙的溫?zé)?。歲月如河水般奔涌不息，童年終會順流漂遠，然而某些時刻卻沉潛下來，如同河床深處安穩(wěn)的石頭——那是雄黃酒點染的嬉鬧，是粽葉小舟載著的奇思，是伙伴分食時粘在腮邊的米粒與笑意。</p> <p class="ql-block"> 人生之河湯湯，童年小舟終將消逝于遠方煙波。但每逢粽葉飄香、彩線重系的時節(jié)，那童稚的清波便仿佛重漾心間——它輕輕提醒我們，縱然行過千山萬水，每個人心底都藏著一個未曾解纜的孩子，守著那枚用粽葉折成、永不沉沒的小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