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三十九章</p><p class="ql-block">林冰離開富盈投資回到事務(wù)所時，天已全黑。她沖上一包快食面，按周潔要求對項目作最后收尾。窗外的雨勢像被擰開的開關(guān)，噼里啪啦砸在玻璃幕墻上。當她合上最后一份總結(jié)報告，指尖按下裝訂機，金屬扣“咔噠”一聲嵌緊，仿佛為過去三個月的鏖戰(zhàn)畫上句點。會議室只剩她一人，空調(diào)冷氣混著紙張油墨味，讓她下意識裹緊了西裝外套。</p><p class="ql-block">項目章蓋在落款處時，紅色印泥在白紙黑字間格外刺眼。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富盈大股東劉文忠，他拍著胸脯說“企業(yè)要講良心”的模樣，又想起財務(wù)總監(jiān)劉浩那些語焉不詳?shù)馁~目解釋——心里那點說不清的別扭感，隨著雨聲再次漫上來。</p><p class="ql-block">她不再多想，抓起背囊沖進雨幕。雨水瞬間打濕頭發(fā)，貼在臉頰上冰涼刺骨。出租車在濕漉漉的馬路上疾馳，霓虹燈透過模糊車窗暈開一片光怪陸離，像極了項目里那些糾纏不清的數(shù)字。直到鑰匙擰開公寓門，一股熟悉的沐浴露香氣混著暖空氣撲來，才讓她凍得發(fā)僵的身體緩過神。</p><p class="ql-block">“回來了？”周潔裹著浴袍從浴室出來，頭發(fā)滴著水，“富盈那邊都搞定了？”</p><p class="ql-block">“嗯，最后一份報告剛交。”林冰把濕透的外套掛在玄關(guān)，接過毛巾擦頭發(fā)，“雨太大了，跟潑下來似的?！?lt;/p><p class="ql-block">“搞定就好?！敝軡嵾f過一杯熱牛奶，自己蜷在沙發(fā)里，“我剛接到所里通知，富盈收尾你抓緊點，完事立刻飛廣州。奧科電子的年度審計預(yù)審，還有上市輔導(dǎo)，你去負責(zé)?！?lt;/p><p class="ql-block">林冰捧著熱牛奶的手頓了頓：“奧科？那個……張斌介紹的項目？定下來了？”</p><p class="ql-block">“你呀，上點心?！敝軡嵭α诵?，“他現(xiàn)在是廣州分行對公業(yè)務(wù)總經(jīng)理了，當年一起入職培訓(xùn)的，你不是總提起嗎？他點名說你做事細致，奧科那邊他熟，對接會順利些?！?lt;/p><p class="ql-block">林冰點點頭，腦海里閃過當年在南海發(fā)展銀行培訓(xùn)時，她與HR總監(jiān)唐玲爭論，張斌在中間打圓場的樣子。但話題很快繞回富盈，她忍不住開口：“周姐，富盈那邊……劉文忠明知道劉浩財務(wù)有問題，還一直護著他，那些關(guān)聯(lián)交易憑證明顯有問題，我總覺得……”</p><p class="ql-block">“打住?！敝軡嵎畔卤?，杯底與茶幾碰撞發(fā)出輕響。她身體前傾，指節(jié)無意識叩著沙發(fā)扶手，語氣里的疲憊不再掩飾：“小林，富盈的項目性質(zhì)你清楚，我們是審計，不是紀委?！?lt;/p><p class="ql-block">“可那些賬目一看就有職務(wù)侵占的嫌疑！”林冰聲音不自覺提高，“我們明明發(fā)現(xiàn)了疑點，就這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p class="ql-block">“那你想怎么樣？”周潔的目光掃過她緊繃的下頜線，“把疑點寫進報告？富盈轉(zhuǎn)頭就能告我們執(zhí)業(yè)失當——去年隔壁所接的建材項目，就因為揪著一筆關(guān)聯(lián)交易不放，現(xiàn)在還在跟甲方打官司，整個團隊獎金全扣了?！彼D了頓，語速放緩，“劉文忠在當?shù)厥裁茨芰?，你入職第一天培?xùn)時，墻上掛的‘重點合作企業(yè)’名單里，富盈排第幾？”</p><p class="ql-block">林冰咬著下唇?jīng)]說話。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響，突然變得像審計底稿里那些反復(fù)核對的數(shù)字，密密麻麻敲在耳膜上。她想起上周熬夜時，劉浩把一疊憑證摔在桌上，油漬還沾在“商業(yè)機密”的封皮上——那些被紅筆圈出的異常流水，此刻倒像是用印泥蓋在報告上的紅章，刺目得讓人心頭發(fā)緊。</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你有原則。”周潔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審計不是非黑即白的事。奧科的項目是個機會，上市輔導(dǎo)能學(xué)多少東西你清楚。別在富盈尾巴上糾結(jié)了，盡快收尾，去廣州好好干?！?lt;/p><p class="ql-block">林冰低下頭，抿了口已微涼的牛奶，苦澀感從舌根漫開。她知道周潔說的是對的，只是心里那點對“真相”的執(zhí)著，還在固執(zhí)地不肯熄滅。</p><p class="ql-block">“對了，不說公事了，有件私事跟你說?！敝軡嵑鋈恍ζ饋?，眼神柔和，“我跟陳浩陽定了婚期，過段時間就搬出去住。這房子你一個人住太浪費，我跟徐子佩提過，她正好在附近找房，你倆熟，要不問問她？”</p><p class="ql-block">林冰猛地抬頭，看著周潔臉上幸福的紅暈，一時忘了爭執(zhí)：“真的？恭喜啊周姐！”</p><p class="ql-block">“嗯，”周潔點頭，眼里有光，“所以這陣子你也留意下，搬家前把合租的事定下來。徐子佩做事踏實，跟你性格合，住一起省心?！?lt;/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雨勢小了些，路燈的光透過雨霧照進客廳，在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林冰看著周潔收拾東西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住了兩年的公寓，從這一刻起就要變了。富盈的疑云未散，廣州的新任務(wù)已壓來，身邊的人也在走向新的人生階段。她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牛奶喝完，掌心被杯子焐熱的溫度漸漸散去，只留下一絲冰涼——也許正如周潔所說，有些事不必深究，只是當她望向窗外時，遠處樓宇的燈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像極了那些被掩埋在數(shù)字背后，模糊不清的答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四十章 </p><p class="ql-block">十月的廣州濕熱黏膩，珠江水汽裹挾著都市熱浪撲面而來。林冰帶著徐子佩站在南海發(fā)展銀行廣州分行樓下，仰頭望著這座棱角分明的玻璃幕墻建筑——金色LOGO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理石基座氣派得幾乎帶著拒人千里的威嚴。她深吸一口氣，扣了扣西裝外套的紐扣，推開了旋轉(zhuǎn)門。</p><p class="ql-block">張斌的辦公室在十八樓，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昂貴的地毯吸音效果極好，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助理領(lǐng)著她穿過鋪著歐式掛毯的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后，就是如今南海發(fā)展銀行廣州分行副行級別的對公業(yè)務(wù)總經(jīng)理辦公室。</p><p class="ql-block">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皮革、檀香和淡淡咖啡的味道涌來。房間大得驚人，落地窗外是珠江新城的繁華天際線，室內(nèi)卻是純粹的歐式風(fēng)格：雕花的深色實木辦公桌占據(jù)了視覺中心，旁邊立著真皮 Chesterfield 沙發(fā)，墻上掛著幾幅看不懂的古典油畫，角落的博古架上甚至擺著鎏金的西洋座鐘。這派頭，比林冰記憶中那個穿著行服在培訓(xùn)班里侃侃而談的年輕人，何止是天壤之別。</p><p class="ql-block">“林冰！”</p><p class="ql-block">坐在辦公桌后的男人起身，笑容依舊爽朗，但眼神里多了幾分深不可測的沉淀。張斌比一年前更顯挺拔，剪裁合體的定制西裝勾勒出勻稱的身形，鬢角似乎刻意修得利落，握手時掌心的溫度沉穩(wěn)有力。</p><p class="ql-block">“張總，好久不見?！绷直⑽㈩h首，職業(yè)化的微笑掛在臉上。</p><p class="ql-block">“什么張總，叫我名字?！睆埍蠊恍ΓH自倒了兩杯 espresso，“坐，別客氣。沒想到吧，當年剛走出校門進入職場，在入職培訓(xùn)還讓當時HR經(jīng)理懟得啞口無言的我們，如今在我這兒混飯吃。你卻當成合伙人。還記得有次還搶最后一塊蛋糕，哈哈?！?lt;/p><p class="ql-block">他語氣輕松，但林冰卻敏銳地察覺到那份熟稔背后的距離感。是啊，快一年多不見了。從四年多前總行培訓(xùn)時唇槍舌劍討論案例的青澀，到如今隔著這張能當乒乓球臺的辦公桌相對而坐，時間和境遇真的能重塑一個人。他更沉穩(wěn)了，眉宇間多了運籌帷幄的氣度；更干練了，舉手投足都是久居上位的決斷；也更……城府深了，那雙曾經(jīng)清澈的眼睛里，現(xiàn)在像藏著一片深潭，倒映著繁華，也映著她讀不懂的東西。</p><p class="ql-block">“聽說你不到四年就升了對公業(yè)務(wù)總經(jīng)理，”林冰接過咖啡，抿了一口，“行里這幾年發(fā)展快，組織擴編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還是你能力強?！?lt;/p><p class="ql-block">張斌靠在椅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時勢造英雄嘛。如果你不離開，以你能力比我更強。不過說真的，沒點貴人幫襯，這路哪有那么好走。”他沒細說，林冰也沒追問。職場潛規(guī)則她懂，每個快速攀升的身影背后，多半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只是她不知道，張斌的“貴人”是誰，又為他鋪了怎樣的路。這些，本就不是她該探究的。</p><p class="ql-block">寒暄幾句，話題很快切入正題。</p><p class="ql-block">“奧科的情況，你前期應(yīng)該看過資料了？”張斌身體前傾，語氣變得專業(yè)起來，“這家企業(yè)有意思，起家的時候跟‘收破爛’似的，專收舊電子設(shè)備。但人家腦子活，沒走低端拆解的路子——塑料外殼改性再利用，金屬分類處理，最絕的是電子元件里的稀有金屬分離提純，那才是利潤核心?！?lt;/p><p class="ql-block">他調(diào)出電腦里的資料，屏幕上閃過奧科工廠的照片：清遠、廣西、鄭州的廠房整齊排列，流水線作業(yè)井然有序，完全不是林冰想象中廢品回收站的模樣。</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總部遷到廣州了，就在對面天盈大廈?！睆埍蟮氖种冈谄聊簧匣瑒樱叭ツ隊I收快十個億，歸母利潤達到0.91億元。兩輪融資下來，估值翻了幾番?，F(xiàn)在他們打算把稀有金屬業(yè)務(wù)拆分出來單獨上市，這也是找你們事務(wù)所的原因——需要全面的法律和財務(wù)盡調(diào)?！?lt;/p><p class="ql-block">林冰聽得很仔細，張斌的介紹與事務(wù)所收到的資料清單基本吻合，只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多了幾分親歷者的透徹?！百Y料我看過，”她點點頭，直奔主題，“什么時候可以和奧科的核心團隊對接？我們需要盡快啟動盡調(diào)?！?lt;/p><p class="ql-block">“急什么？”張斌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現(xiàn)在就可以?！彼噶酥复巴鈱γ婺菞澩w銀灰色的寫字樓，“奧科總部就在那兒，我?guī)氵^去?！?lt;/p><p class="ql-block">他起身拿起西裝外套，動作流暢自然。轉(zhuǎn)頭對林冰笑道：“走吧，帶你見識見識，什么叫‘收破爛’收到準備上市?！?lt;/p><p class="ql-block">三人并肩走向電梯，林冰走在中間，左邊是西裝革履、氣場全開的張斌，右邊是目不斜視、透著專業(yè)范兒的徐子佩。電梯下行時，鏡面映出三人的身影，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那個在培訓(xùn)班里和她搶最后一塊蛋糕的大男孩，真的變成了眼前這個執(zhí)掌一方業(yè)務(wù)、談笑間指點資本版圖的張總。</p><p class="ql-block">而即將揭開面紗的奧科，那個從“收破爛”起家的企業(yè)，又會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黑血”？林冰深吸一口氣，隨著電梯門“?！钡囊宦暣蜷_，珠江邊的陽光涌了進來，卻照不進她心底那一絲莫名的寒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