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過天晴,悶熱的夏夜沒有一絲風(fēng),密密麻麻的蚊子隨手就可抓到一把,兩只蝙蝠在頭頂上空盤旋;偶爾能聽到一兩聲狗吠;在遠處的山谷里,一只貓頭鷹發(fā)出凄厲的怪叫聲,很像是一個孩子在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飯過后,旮旯村只有劉支書家的大門敞開著,村支兩委今夜要在支書家開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劉支書從院子外抓來一把曬干的辣蓼草用打火機點燃,霎時院子里籠罩在刺鼻的濃濃煙霧之中,蚊子顯然少了許多。十幾天前,旮旯村經(jīng)歷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山洪暴發(fā),肆虐的洪水沖毀了村莊,淹沒了稻田,洪水過后滿目瘡痍,十幾戶災(zāi)民無家可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了十幾年村支書的劉漢民,看上去50多歲;標準的老農(nóng)打扮,身上沒有多少肉,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又黑又長,微微翹起的下巴長著毛蓬蓬的胡子;光著上身,身上的排骨一根根清清楚楚,下身只穿一條破舊的褪了色的藍短褲。他泡了一壺濃茶放在飯桌上涼著,手里拿著一只旱煙斗,坐在門口的條凳上悶悶地抽煙,煙鍋里燃燒的旱煙閃著通紅的火光。第一個到會的是秘書陳山娃,山娃是劉支書的外甥,村干部中算他年輕又有文化,他一進屋喊了聲舅舅,就趕緊擺了幾條板凳,備了幾只茶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會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干部陸陸續(xù)續(xù)到齊了,劉支書把煙斗用力在條凳腳上敲了幾下,煙鍋里掉下一坨通紅的煙灰。他接過山娃遞過來的一杯茶,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說:“大家找凳子坐下吧!要抽煙呷茶的自己動手,我那桌子上都有。山娃拿個本子把會議內(nèi)容記一下?!彼煽纫宦暫罄^續(xù)說:“今夜請大家來開個村支兩委聯(lián)席會議,是請大家研究一個問題”,說著他又用眼掃視了一下眾人,“昨天鄉(xiāng)里開了個緊急會議,主要內(nèi)容是災(zāi)后生產(chǎn)自救重建家園,全鄉(xiāng)算我們村受災(zāi)最嚴重,情況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說了。趙書記一再強調(diào)明天就要把各村重災(zāi)戶名單報上去,大伙摸一下底,研究研究,我們村哪幾戶算重災(zāi)戶。”</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劉支書話音剛落,治保主任劉孟男就笑著說:“那還用研究什么?誰是重災(zāi)戶是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甲山大叔、乙梅嫂、丙貴和丁改以及村東靠河邊那幾戶陳姓人家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劉支書聽罷用煙鍋在凳腳上敲了敲,從薄膜煙袋里抓了一坨煙絲用拇指用力往煙鍋里壓,然后將煙斗遞給坐在他身邊的村主任陳庚伍,加重語氣說:“大家還是認真琢磨琢磨,考慮考慮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眾人都說:“那有什么考慮的?那十幾戶的房子垮了,莊稼淹了,無家可歸的,他們不是重災(zāi)戶還會是誰?”“大家分析一下,考慮問題要全面細致一點,就剛才講的那幾戶嗎?那幾戶又適不適合?”劉支書的語氣顯得神秘莫測,眾人愣愣地看著支書,不理解這里面還有什么適不適合的問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直未吭聲的村主任陳庚伍打破沉寂,“鄉(xiāng)里要重災(zāi)戶名單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劉支書猶豫了一會說:“縣民政局撥給我們村有13000多塊錢救災(zāi)款,錢我已經(jīng)帶回來了,看是怎樣合理地分配到災(zāi)民手里?!?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主任沒再吱聲,“啪”,他用力在毛茸茸的小腿上拍了一下蚊子,眾人張大嘴巴一時合不攏,會場一下子沉寂下來,靜得只聽到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音,滿屋煙霧朦朦,梁上那只百瓦燈泡雖然竭力迸出慘白的光,但怎樣也無法讓屋子明亮起來,濃濃的旱煙味熏得婦女主任吳秋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咳嗽不止,嘴里喃喃地說:“這鬼天氣又悶又熱,滿屋子的煙霧都出不去,你們幾個煙鬼牛屁股少熏點,免得我活受罪?!?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鬼天氣可能還會有暴雨。”說話的是秘書陳山娃。山娃好賭,輸?shù)靡凰浚掀乓粴庵禄亓四锛?。兩間青磚瓦屋是祖輩留下的,年久失修,屋頂千瘡百孔;坐在屋里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下雨就漏,就奏鍋碗瓢盆交響曲。山娃最怕下雨,他雙眉緊鎖望著門外黑漆漆的夜色無可奈何地說:“磚瓦木料又貴,想把這破房子翻修一下又沒錢?!?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眾人就跟著發(fā)起牢騷來,說糧價又低;化肥農(nóng)藥又不降價;生豬價格一跌再跌;鄉(xiāng)級統(tǒng)籌年年增加;子女學(xué)費居高不下;電費漲到了一塊七;剛剛抽穗的稻田又全部被淹;西瓜還沒熟就有人偷;兩畝魚塘的魚全部隨洪水去洞庭湖旅游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干部你一言我一語喋喋不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坐在屋角一直未吱聲的會計李八斤接過了話題,他的資格最老,是村上的老會計,他的話說出來有一定分量,連劉支書對他也敬重三分,他嘆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早些年當(dāng)個村干部還多少有點油水,現(xiàn)今這干部越來越?jīng)]當(dāng)頭了,不要提干部補貼的事,就是該得的誤工工資也拖欠三年了無法兌現(xiàn),遇上這么個大災(zāi)年,各家各戶的村級提留能提得上來?去年建村頭那希望小學(xué)和計劃生育達標,上級檢查團來了一撥又一撥,光是招待費就欠下2800元未付清,再說村上總得有兩三間房子辦公開會吧,這洪水一沖村委會沒了,今后就不建了?不可能總是在支書家打擾吧!不說別的,這一百瓦的燈泡幾個小時就是塊把錢的電費,在座的都是茶蔸老古,一斤茶葉能開幾次會?現(xiàn)在村里財務(wù)上沒一分錢,去年修那條村級公路幾萬元貸款,信用社已經(jīng)催了好幾次了,唉!這個窮家怎么當(dā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會計說得對,這村干部沒什么當(dāng)頭?!闭f話的是民兵營長阿根?!拔揖褪歉拿匪麄?nèi)サV上拉兩個月煤,也能弄回幾千塊錢;當(dāng)這鳥村干部麻煩事又多,計劃生育、民事糾紛、收糧收款,到誰家都挨罵;連幾塊錢誤工工資都兌現(xiàn)不了,當(dāng)個鳥!”“不是黨組織這個緊箍咒套著,我早就不想干了,憑我這身牛勁,上天津下海南,一年弄個幾千萬把塊錢不在話下”,說話的治保主任劉孟男口沫四濺。</p><p class="ql-block">(待續(xù))</p><p class="ql-block"><br></p>